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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喬生:魯迅與二十世紀中國美術
魯迅對中國畫的思考
魯迅的朋友陳師曾是一位國畫的大家,齊白石是陳師曾的朋友,所以他們之間應該是有交往的。魯迅并不大刻意地去收集中國畫,但朋友相贈倒也不拒絕。舊時文人往往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作畫、寫詩、毛筆字,以及學問常常都做得很好,魯迅其實也是這樣的文人。魯迅的字寫得非常漂亮,如“北大”兩個字,當然還有很多學校校名、報紙刊頭等都用過魯迅的字,只是今天很多人不知道罷了。
上世紀20年代,有一次魯迅要去外地,走前的一天某位學生去看他,想請先生留個紀念,但魯迅的東西都收拾好了——恰好桌子上有一篇司馬相如的《大人賦》,魯迅就說我就贈你這幅字吧。第二天臨走之前,魯迅將抄好的字送給了這位學生,說字寫得不好,但沒有錯。這句話看著是謙虛,實則體現了某種自負,有其深意。因為魯迅看過了很多碑帖,各種字體他都見過、寫過,所以他敢說“不會錯”。上世紀20年代,中國的字體發生了一次重大變化,就是繁體字向簡體字轉變,這種變化使很多文人在使用文字時常發生混淆,因此魯迅的這句“字不好,但沒有錯”,可以看作是魯迅在書法上很有修養,眼界也是很高的證明,也是他對于美術有很深了解的證明。
魯迅對于美術的要求,是站得高看得遠,主張與其文學主張是一樣的。他說,我寫小說是為了“改良這人生”,揭出病苦,達到療救的效果。所以,魯迅認為的美術家是什么樣子的呢?他曾經這樣寫道:“進步的美術家———這是我對中國美術界的要求。美術家固然須有精熟的技工,但尤須有進步的思想和高尚的人格。他的制作,表面上是一張畫或一個雕像,其實是他的思想與高尚的人格。令我們看了,不但喜歡賞玩,尤能發生感動,造成精神上的影響。我們所要求的美術家,是能引路的先覺,不是‘公民團’的首領。我們所要求的美術作品,是表記中國民族知能最高點的標本,不是水平線以下的思想平均分數。”看了這段話真讓人為之振奮,魯迅提倡的美術思想是高尚的,是純粹的,不可以有任何污穢的東西存在。
對于美術主張尚且如此,那么具體對于中國畫呢?前面說到,他有很多畫家朋友,但對中國畫他一直猶豫不決,不知如何來評價中國畫,特別是文人畫。中國畫中的文人畫,代表了中國古典時期藝術的最高智慧。一般說來,文人畫是泛指我國唐代以后文人和士大夫所作的繪畫。從唐朝的王維到宋代的蘇東坡,再到元代四大家,其作畫不求形似,力倡寫意。
相較于魯迅對五四時期中國文化的否定,他對傳統的文人畫的評價要客氣得多。直到1936年,魯迅才有所否定,他曾在《且介亭雜文末編·記蘇聯版畫展覽會》一文中指出:“我們的繪畫,從宋以來就盛行寫意,兩點是眼,不知是長是園,一畫是鳥,不知是鷹是燕,競尚高簡,變成空虛……”宋以來的寫意畫太簡,越來越簡約、越來越簡單,這必然影響到現在的年輕人作畫。在魯迅看來,古代的文人畫很少出現人物,即使有人物,也是在畫中很偏僻的某一個位置站立,如一葉扁舟之上,一個和尚撐一支長篙,看不清和尚的真面目,只看到他身穿寬袍大袖,看不清和尚是身強力壯還是瘦骨羸弱,有大袖子的地方也看不清和尚的手,對手的力度、位置都無法確知,這就沒有了科學精神。魯迅是學醫的,他從人文的角度,認為傳統的美術教育沒有真正地深入“內里”。這體現了魯迅對美術的一種要求,是一種新的視角和要求,從當時的社會背景出發,他希望美術要表現現實生活、表現人生、表現人們的精神狀態。因此他喜歡的是像珂勒惠支版畫風格的美術。魯迅對于上世紀二三十年代畫家出國展覽,大搞象征派、象征主義是不敢茍同的。在魯迅看來,到西方展覽應該學習西方的那種現實主義美術成就,“中國畫和印象主義有一脈相通,那倒還說得下去的,現在以為‘切合蘇俄正在盛行之象征主義’,卻未免近于夢話。半枝紫藤,一株松樹,一個老虎,幾匹麻雀,有些確乎是不像真的,但那是因為畫不像的緣故,何嘗‘象征’著別的什么呢?”所以,魯迅認為,作畫不僅是要像,還要在認真觀察現實生活的基礎上賦予其精神內涵。
去年年底,我發現了一則魯迅的新材料,也算是魯迅對中國畫的一種看法與思考吧。1931年,魯迅給他的表弟荔丞的一封信。這位表弟一直生活在紹興,是一位畫花鳥花卉的畫家。他經常給魯迅寄自己的作品。有一次魯迅在上海,又收到了表弟的作品,于是就有了這一封“回”信。魯迅開頭說了一些感謝、許久未見的話,接下來,他說,“吾棣筆法清正,自是花鳥正脈,而近來撝叔、倉石末流恣為荒怪”,這是魯迅對當時美術界的一種看法。
編輯:邢賀揚
關鍵詞:魯迅 二十世紀中國美術 黃喬生 美術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