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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通八達,尋傳統之根 由藝登道,覓現實之徑
——訪北京大學著名學者樓宇烈
四
“能夠和年輕人在一塊兒是幸福的。社團舉行古琴昆曲教育,不提倡專業化道路,就是文人琴、文人曲,自娛自樂,相互交流。我的一個理念是,通過各種藝術,讓學生更好地了解傳統文化,由藝登道。 ”
記者:在您求學、治學的道路上,對傳統的認識,是一以貫之,還是有過大的變化?
樓宇烈:有很大的變化,而且隨著對傳統文化的了解越多,對現實生活的感悟越多,變化也就越多。一些自己過去的文章,現在看了很不滿意。變化是正常的。
記者:有消息稱教育部將在高校本科增設“國學專業” ,這必然會帶來高校及中小學傳統教育的強化。您對這件事怎么看?對中小學普及國學教育有什么建議?
樓宇烈:新聞我還沒有看到。有很多人問過我,小學該學習什么?初中該學習什么?很簡單,小學、初中都屬于義務教育階段,相當于傳統文化中的小學教育。我建議小學生學灑掃應對進退之節,各種各樣的禮儀規范,初中生學禮樂射御書數之文。這也是朱熹在《大學·章句序》里提出的古代小學教育,我不動腦筋,簡單地搬了過來。古代小學是義務教育、全民教育。朱熹講,“自王公以下,至于庶人之子弟,皆入小學” 。大學就不一樣了,朱熹講得很清楚, 15歲以后,選其優而上,不是大家都來學。現在不要說小孩子,家長也應該學學灑掃應對進退之節。
記者:中國現在的教育模式是從西方搬過來的,傳統教育、道德教育有所缺失。您提到的一點我也很認同,古代中國的書院重視師生關系,現在學校教育師生之間關系淡漠,大學里面,學生和老師深度交流沒有了。
樓宇烈:觀念變化了。現在的大學,就我所在的系,老師比過去多了一倍,學生還是顧不過來。我們讀書時,系里老師都認識,經常到老師家里喝茶聊天兒。現在不太可能了。我自己的學生,我把大家弄得像一家人,其他老師的學生,愿意過來我也歡迎。過去學生把老師看成父母,老師把學生看成子女,書院如家庭,師生如父子。這樣的關系才好。
記者:很想聽聽您帶學生的經驗。我知道您參與了許多北京大學社團的活動,進行傳統文化教育,一些社團還是您倡導成立的。
樓宇烈:現在北京大學有很多關于傳統文化的社團,大部分是我做指導老師,像國學社、茶學社、茶熏瑜伽社、耕讀社、古琴社,我都參與了。其實也是一個責任、擔當。學生開展活動,必須要有指導老師,都不愿意做指導老師,社團就很難建起來。同學們在推廣傳統文化中,即使出了問題,我擔著。另外跟我的性格也有關系,我們不是來讀死書的,是讀活書的。死書就是書本上的知識,活書就是生活。如果死讀書、讀死書,一定讀書死的,要活讀書,讀活書,這樣才能讀書活。我很重視開發學生們的興趣,建立了國藝苑,開辦了昆曲班,只要愿意,都可以來學。我的有些學生,畢業以后,反而是學習的古琴、昆曲在工作上發揮了作用。我和學生打成一片,關心他們的生活,尤其是過節時,大家經常到一起聊聊天。我的學生學什么的都有,農業、物理、計算機、導演、舞蹈、音樂、經濟等等,我覺得很好,各方面體會可以互相交流。
記者:這也是基于您對中國文化的認識,中國文化不是分成單個的門類,而是互相關聯在一起,不管文史哲,還是政法經、農工醫,甚至軍事,許多理念都是相通的。
樓宇烈:不錯。中國文化是一個整體,學科之間完全相通,不是孤立的。我有一個學生是交響樂指揮,在歐洲已相當有名,他來學習,希望從傳統中尋找指揮藝術的理念。還有一個舞蹈學院的老師,也在讀我的博士。我是有教無類。現在的教育被分割得太細了。剛才我說了蘇軾前面的一句話,“物一理也,通其意則無適而不可” ,接下來蘇軾又講,“分科而醫,醫之衰也。占色而畫,畫之陋也” 。現在的醫院分多少科?患者看病都不知道掛什么科了。醫生應該是醫人而不是醫病,以病來分科,完全錯誤。1952年中國高校院系調整,就是按分科的理念來做的,現在發現有問題了。割裂以后,人的眼界狹窄,不能匯通。尤其是人文學科,不能越分越細,否則將走上絕路。
記者:對于孔子所說的“游于藝” ,您有著深刻的解讀。在您看來,西方文化中道德教育是通過宗教來進行的,但是在中國,歷史上絕大多數老百姓都沒有受過教育,但他們卻都懂得做人的道理,這些是通過說書、演戲等藝術的教化得來的。知識分子也強調藝術修養,在藝術修養中,寄托志向與對人生境界的追求。古代對“藝”的理解,對當下有何啟示?
樓宇烈: “藝”本身的功能是改變人的心性,不是表演給人看的。現在的“藝” ,不管是文藝、武藝還是技藝,都已經異化,遠離本質,變成吸引眼球、耳朵,不是內在情感的流露,更不是人與人之間情感的交流。古代各種各樣的“藝”強調陶冶性情,藝術對于人的影響力很大,尤其是樂,深入人心,潛移默化,移風易俗。過去音樂有雅樂教育、俗樂教育。雅樂在廟堂,各種各樣的祭祀,很莊嚴。現在我們生活中,傳統樂教已經丟失。我們生活中,過生日時唱什么?結婚禮、葬禮、迎賓禮演奏什么?很多都沒有中國元素了。傳統音樂幾乎消失,只能在一些戲曲里看到。
記者:您在社團教授學生古琴昆曲,技術似乎不是最看重的。指導學生的社團活動是一件非常耗費精力的事情,您到現在還積極參與,讓人敬佩。
樓宇烈:能夠和年輕人在一塊兒是幸福的。現在我還有19個沒畢業的博士生,有國內的有海外的。國藝苑已經成立整整13年了,昆曲班的活動16年了。2003年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公布古琴成為非遺前夕,我成立了古琴昆曲研究所,并在這個基礎上成立了國藝苑。我有個韓國學生古琴很好,來北大留學之前,在臺灣待了很長時間,拜了很多老師。2003年他畢業后留下幫我做古琴普及工作,一直到現在。昆曲一直是我自己教,也堅持了十多年。國藝苑每年都在北大舉行一次匯報,向北大學生展示。目的很簡單,通過古琴昆曲讓大家接觸中國文化,調劑自己的生活。所以我跟他們講,不要求技能怎樣,而是把握古琴昆曲的精神。我們不提倡專業化道路,就是文人琴、文人曲,自娛自樂,相互交流。我的一個理念是,通過各種藝術,讓學生更好地了解傳統文化,由藝登道。中國文化是一種人文的文化,體現出一種人文精神,這種人文精神的養成,主要是通過傳統的禮樂教育。樂其實就是藝術的教育,它使得中國傳統文化中滲透了一種追求藝術境界的藝術精神,引導人們向善向上。
編輯:邢賀揚
關鍵詞:樓宇烈 傳統之根 中國文化軟實力 現實關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