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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應松:河西走廊行(四)

2016年02月27日 08:51 | 作者:陳應松 | 來源:人民政協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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敦煌,又是一座漂亮得讓人難以置信的城市,一塊翠玉般的沙漠綠洲。在這里,人,終于頑強活過來了,紛繁的歷史遠去了。


敦煌在河西走廊的最西,與新疆哈密相接。據說敦煌跟張掖一樣,是漢武帝賜名,但事實是,在張騫打給漢武帝的“報告”中就出現了。“敦”是大的意思,來自匈奴語。


陳應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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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陸地的絲綢之路上,從長安出發,必須經過玉門關和陽關,沿昆侖山北麓和天山南麓,分南北兩條通道,南線出敦煌,去樓蘭,越蔥嶺到達安息(今伊朗),再到古羅馬。北線由敦煌經高昌、龜茲,越蔥嶺而至大宛(今哈薩克斯坦),后來又開辟出經敦煌到伊犁,至古羅馬帝國。但無論怎樣,敦煌都是必經之地,因此繁榮無比。在中西交通史上,它有個名稱:咽喉鎖鑰。我看到國內許多地方都有這個稱呼,但敦煌卻是個真正的咽喉鎖鑰。欲去往新疆,只有這一條路。黨河是敦煌唯一的河流,它也有許多泉水,所以農業比較發達。


我們在鳴沙山和月牙泉度過了一個干燥但涼爽的夜晚。風呼呼地將沙子往山頂上吹,這多么奇怪。沙子吹成的山脊像是刀切的,薄而流暢。有人被吹落的帽子一個勁地往山上翻去,看著看著小了,看著看著就翻過了山頭,消失了。而月牙泉的水非常清亮,水邊的蘆葦在8月就抽穗,在風中狂野地搖曳,仿佛在呻吟和喊叫,一彎冷月高掛在藍得像玻璃一樣的天上,那些泉水邊的亭臺樓閣,娘娘殿、龍王宮、菩薩殿、藥王洞、雷神臺,被風沙蹂躪得露出木胎的建筑群,像是一些懷揣萬卷經書的古代高僧,游弋在這大漠的夜晚。這兒離世界多遠?風吹沙子的聲音像是穿過深邃的時間,把一切往上拽,拽向青空,拽向虛無。


莫高窟沒有我想象的雄偉。它幾乎蜷縮在沙漠中,不是一座山,是一個沙漠中的高坎。但它叫山,叫三危山,前臨一條干涸的河道,叫宕泉,多么美妙的名字。其實它在鳴沙山的東面斷巖上,30米高,有的僅10多米,也就是沙漠的高處,因而叫漠(莫)高窟。凡圣地都要賦予它一個神奇的傳說,莫高窟也不例外。說是一個云游的僧人叫樂僔,在公元366年路經此地,忽見山頭金光閃耀,如現萬佛,于是便駐足下來,開始在巖壁上開鑿洞窟。這個傳說在8月炎熱的太陽中可以找到答案。一個在酷熱沙漠中的跋涉遠行者,一定口渴難耐,眼冒金星,四周毫無遮攔,他因為缺水而致幻覺。但宕泉當時一定水流豐沛,有了水,他可以在此定居。當時也應該有人煙。不然,他不可能以一己之力鑿洞窟。他需要信徒的供養,他還要付錢,要請人,要大量的鑿洞工具。如果是荒無人煙之處,這一切都是空話。當然,公元4世紀是佛教在中國的鼎盛時期,河西走廊和接近西域的游牧民族與部落篤信佛教,人們虔誠無比,在沙漠的荒涼之處興建一個千佛之窟的熱情想必是非常高的,加上一些權貴和商人的投入,一洞引來萬洞開。那些跨越千年的佛像、壁畫、經卷,成為了一個時代輝煌的見證。洞窟的美麗也不禁讓人想到絲綢的絢麗,與這沙漠單調、凝重的色調完全不相符。而整個的風格,來自西域。看看那些飛天女神,她們的衣袂,她們的琵琶,她們出現的場景,仍舊鮮艷逼真的色彩,讓人心馳神往。敦煌作為印度佛教東傳的重要一站,這個被時間遺忘的莫高窟成了頑強有力的佐證。


敦煌石窟的500多個洞窟中保存有繪畫、彩塑492個,按石窟建筑和功用分為中心柱窟(支提窟)、殿堂窟(中央佛壇窟)、覆斗頂型窟、大像窟、涅蓜窟等各種形制,還有一些佛塔。窟型最大者高40余米、寬30米見方。最小者,可以忽略不計。據說,鑿窟是鑿窟的鑿好了,讓有錢人來請畫工畫壁畫、雕工雕菩薩。


在一個窟中,我們看到盛唐時期保存完整的雕塑,氣度雍容華貴,又看到清朝時加塑的菩薩,簡直面目猙獰。導游解釋說因為清朝佛教的衰落,人們不再虔誠。但也許是沒請到好的鑿工與畫工吧。就這樣了,不然,到了清代,不會讓那個湖北的王道士把這幾萬件經卷賤賣給西方人。


為什么要由一個道士來管理佛教事務?這只能證明衰敗的佛教已經連和尚都難找了。湖北麻城的王圓箓道士,逃荒到河西后加入戍邊,退伍后無家可歸,滯留在敦煌。據說當時到敦煌石窟時,莫高窟分成幾片,有一片叫下寺的荒涼破舊,無人管理,他就住下來管理守窟,每天清掃,混碗飯吃。但王道士住下后清理洞窟淤沙,修三清宮(俗稱三層樓),還是做了些事。他雇請敦煌貧士楊果為文案,讓其抄寫道經,發售道教信眾。后來“下寺”因道教香火盛了,朝山進香者絡繹不絕,王道士便在今天編號的第16窟甬道內設案,接待香客,代寫醮章,兼收布施,登記入賬。“光緒二十六年(1900)初夏,楊某坐此窟甬道內,返身于北壁磕煙鍋頭,覺有空洞回音,疑有密室,以告圓箓,于是年五月二十五日半夜相與破壁探察,發現積滿寫卷、印本、畫幡、銅佛等的藏經洞。”


這些如山的經書共有5萬多卷,包括公元三四世紀時的貝葉梵文佛典,用古突厥文、突厥文、藏文、西夏文等文字寫成的佛經,世界上最古老的手抄經文。出土的藏經中還有禪定傳燈史的貴重資料,各種極具價值的地方志,摩尼教和景教的教義傳史書等,被王道士斷斷續續賣掉了4萬多卷。


國寶經卷不管什么原因流散于國外,已經被時間五馬分尸。而當時王道士報告給官府后并未引起重視,不就是些廟里的經書嘛。有懂的,找王道士索要,求官,賣錢,中飽私囊。在信仰崩潰的年代人們看重的是金錢,沒有對宗教的敬畏。后來因為大部分被賣,1910年,風雨飄搖的清政府下令,把剩余的敦煌卷全部運往北京保存。在運送的迢迢路途上,幾乎每到一處都失竊一部分。聽說“十年浩劫”中敦煌本地竟有一捆捆經卷在抄家時被抄了出來,這真是天下奇聞。


我曾在俄羅斯圣彼得堡的冬宮,看到過多幅收藏的敦煌壁畫,色彩富麗堂皇,一如新飾。它們就是1914年至1915年,俄國奧登堡率考察隊在敦煌和莫高窟,收購和竊掠走的第263窟的多塊壁畫。但我在敦煌看到的壁畫都有變黑,人的臉幾乎全是黑的,特別是西夏時期西夏人畫的眾多佛像。敦煌壁畫的散失太令人心痛。走在敦煌正午的烈日下,宕泉河沒有了一滴水,河床裸露,像是死去了千年。熱汗涔涔地放眼三危山四野,一片黃沙卷熱煙,生命的跡象也難尋找。敦煌就蜷縮在這里嗎?這就是赫赫有名的敦煌?它的出生如此低微,貌不驚人,蓬頭垢面,棄于荒野。但它卻驚艷了世界。我只能感嘆文化到了一定的巔峰,縱然破落衰敗,也難掩其輝煌炫目,絕俗容姿。雖然文物盡失,但石窟中的國寶依然琳瑯滿目,而且“敦煌學”成為了一門國際研究的熱門顯學,這也是不幸中的萬幸吧!


(作者系湖北省政協文史和學習委員會副主任、省作協副主席)


編輯:邢賀揚

關鍵詞:陳應松 河西走廊 敦煌 莫高窟 絲綢之路 鳴沙山 月牙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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