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華東政法大學 盛雷鳴

熱點公共事件的發(fā)生，往往同時伴隨信息的爆發(fā)式傳播。爆發(fā)式的信息反映民眾的熱議、包含大眾的關切，但也難免夾雜干擾性的噪音甚至有害的雜音。面對紛繁復雜的信息，如何準確界定謠言，進而作出精準的司法干預？

過濾表層信息

從刑事規(guī)范領域的相關法律（如刑法修正案），到公共社會生活領域的相關法規(guī)（如治安管理處罰法和突發(fā)公共衛(wèi)生事件應急條例），再到關于互聯(lián)網信息內容和生態(tài)治理的各類法律文件（如互聯(lián)網信息服務管理辦法、計算機信息網絡國際聯(lián)網安全保護管理辦法、網絡信息內容生態(tài)治理規(guī)定）等，我國已發(fā)布實施了一系列針對謠言的法律法規(guī)。

然而，什么是謠言呢？一個權威解釋是，沒有事實根據(jù)的消息。可是，何謂沒有事實根據(jù)？其判斷標準是什么？具體的界定還是存在一些模糊地帶。

特別是，當“謠言”一詞作為法律規(guī)范用語被普遍使用的時候，相關法規(guī)未能在反映謠言傳播規(guī)律的基礎上構建起科學的概念體系，在嚴密性、嚴謹性以及過錯與力度的相當性等方面還顯得比較簡陋、粗糙。

在信息爆炸的大背景下，如何識別和規(guī)制謠言日趨復雜。一個流言的無序蔓延，足以讓一個產品瞬間斷貨；對一些網絡謠言的無視或者規(guī)制稍有不慎，還可能引發(fā)更大的輿情反彈。在此情形下，我們有必要站在綜合治理的角度，來準確認識謠言，進而把握好司法執(zhí)行力度。

謠言，被稱為世界上“最古老的大眾傳播媒介”。所有的謠言基本上都具有一個二元的信息結構和表達結構，即作為形式的表層信息和作為實質的深層信息。表層信息的特點是“來源神秘、內容夸張、高度模糊”，謠言的失實和荒謬基本都出現(xiàn)在這個部分。但這只是為了傳播而采取的形式，謠言之所以能夠廣泛傳播，不僅在于形式，更在于其傳達的實質，即背后的深層次社會問題和所反映的社會焦慮。

以古代版的諺語“黃河清、圣人出”為例，“圣人”出不出，跟黃河清不清有何因果關系呢？其實，它要傳遞的深層次信息是“天下苦秦久矣”，時局即將變化。

又如現(xiàn)代版的謠言“快餐店的雞有四只翅膀”，僅僅是在強調生物技術突破或者某種基因變異嗎？顯然，它要傳遞的深層次信息是快餐行業(yè)的食品安全可能存在問題。

站在有效治理的角度來看，能不能解決謠言問題，關鍵在于能不能過濾掉謠言的表層信息，并針對深層次問題采取積極行動。就此而言，解決背后的深層次社會問題，切實回應部分群體的社會焦慮，才是破除謠言、化解輿情的根本之策。

學會質疑方法

傳統(tǒng)理論認為，謠言是一種由口頭或電子通信手段進行傳播的信息，其內容沒有經過事實驗證，也沒有可靠的信息源頭。在這一定義中，謠言有三個層面、三個關鍵詞：一是“信息”，謠言本身是一種信息，包含了一定的信息量；二是“未經證實”；三是“傳播”，沒有傳播，謠言便失去了存在的根基。

這里的“信息”大致可分為三類：簡單事實、復雜事實和觀點。

簡單事實，類似于“某個明星去世”這種謠言，只在信息不對稱的情況下才容易得到傳播。通常情況，只要提供正確、權威和充足的信息獲取機會，就會得到辟謠。

“復雜事實”，如“馬航事件”，真?zhèn)蔚谋嫖霾皇悄敲春唵魏腿菀住Ｉ婕按祟悘碗s事實的謠言，常常將錯誤的知識、拼湊的材料和各種陰謀論包裹在“專業(yè)”和“博學”的外衣下，可能要經過多輪傳播才能得到澄清。如果當中還涉及利益相關方的“公關”，事實往往更難以被看清。

相較之下，“觀點”大多很難被簡單地定性為謠言，也較難經由辟謠的方式將其負面效應予以消解。

由此可見，某個消息能否在一定時間內被證實或證偽，很大程度上取決于消息本身的類別和層次。

事實上，一些人之所以容易相信謠言，與人類的三個天性有關：第一，人類不喜歡不確定的未知，而傾向于支持看似確定的答案；第二，人類不喜歡復雜的東西，傾向于簡單、直接；第三，人類不喜歡無趣的東西，而更青睞戲劇性。謠言剛好滿足了這幾個特點，比如將癌癥的病因解釋為酸堿失衡、將政治事件解釋為陰謀論。

那么，怎樣才能做到不信謠、不傳謠呢？講到底，這是一個確證和信念的問題。這個確證真?zhèn)蔚墓ぷ鳎蕾囉诳茖W、科普和專業(yè)人士，也有賴于掌握正確的方法和工具。比如，學會質疑方法、科學上網、查找第一手信源等。

當我們還沒有確證消息真?zhèn)螘r，接不接受它則涉及了一個信念問題。換句話說，在沒有進行驗證之前，我們是保持懷疑，先批判再決定要不要接受，還是先接受了再說，是一個思維方式和認知結構的問題。在互聯(lián)網的輿論場，一個基本原則應當是先要懷疑和驗證。

歸根結底，從受眾的角度出發(fā)，無論是確證還是信念，主要取決于教育，包括科學素養(yǎng)和媒介素養(yǎng)教育。

把握主客觀相統(tǒng)一原則

進一步來看，對消息的確證過程有難易之分。

我們首先可以把“沒有事實根據(jù)”的信息區(qū)分為兩種情況：內容虛假的信息和未經證實的信息。其中，內容虛假的信息必然沒有依據(jù)，當屬謠言；未經證實的信息，則需進一步辨析。

實踐中，有時候會出現(xiàn)這樣一種情況，即某些消息一開始被認定為謠言，但后來經證明屬實。如果簡單將未經證實的信息認定為謠言，顯然擴大了打擊面。

因此，站在最終結果的角度上看，還應當進一步區(qū)分兩種情形：一個是信息最終被證偽，另一個是信息尚未被證偽或暫時無法被證偽。

在最終結果出來前，我們要仔細辨別、審慎判斷消息的制造者及有意的傳播者。對有一定依據(jù)的，一般不宜直接認定為謠言。

由此，在司法實踐中，有必要對消息進行分層、分類，在傳統(tǒng)理論的基礎上作進一步限定，明確將謠言界定為“傳播內容虛假的”或者“未經證實且明顯缺乏依據(jù)的”。

如果要對制造、散播謠言的行為人作出司法干預，還需把握好主客觀相統(tǒng)一的原則。

具體而言，判斷一個人的行為是否“散布謠言”，必須同時滿足兩個條件：客觀上，行為人散布的言論能夠被確證是虛假的、偽造的，或者未經證實且明顯缺乏依據(jù)的。在被確證為謠言之前，其言論表達只能看作“待證言論”；主觀上，行為人應當是出于故意，即明知是虛假信息而予以散布。

實踐中，對復雜事實的認知、對觀點真?zhèn)蔚慕缍ㄍ枰粋€過程。如果沒有同時遵循主客觀兩個方面的認定原則，就有可能導致一些言論表達被扣上“散布謠言”的帽子。從謙抑性的角度來說，我們需要精準懲治惡意造謠者和傳謠者，依法保障言論自由。

總之，混亂的輿論環(huán)境和非科學的認知素養(yǎng)是謠言滋生的溫床。穿云破霧，隨著信息的公開、透明，各類謠言將逐漸喪失生存空間。同時，我們每一個人都需提高自身的認知能力和科學素養(yǎng)，堅持慎重、理性地看待問題，不信謠、不傳謠，營造和諧、向上的公共輿論環(huán)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