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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文論在交流對話中發展自我
談論文化的傳播,要有宏大的視野。在近現代,以西方向“其他”(非西方)傳播為主,但也存在著大量的其他形式的傳播,特別是中國思想的外傳。近年來,中國學界很注意搜集這方面的資料,找尋中國思想在世界上留下的印跡。這種尋找,當然值得鼓勵,相關的史料鉤沉的工作,也令人敬佩。但是,我仍然想說,要看具體做了什么,出現了什么情況,要進行哪些辨析。
中國文論:古代還是現代?
記得上世紀80年代初我在讀碩士研究生,我當時的碩士導師要率一個中國作家代表團訪問德國。為此行作準備,他讓我查一查德國當代文學作品譯成中文的情況。我去圖書館泡了兩天,抄出一個目錄交給他。他后來告訴我,他去德國后將這個目錄展示給德國作家看時,德國作家們都大吃一驚,想不到中國有這么多德國當代作品的翻譯。相應地,他問德國同行,讀過多少當代中國的作品,回答是,很少,說不出幾位中國作家的名字。當然,這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現在,德國作家也許已經能說出一些當代中國作家的名字來了。然而,基本的狀態仍是如此。在過去三十年中,我們通過翻譯知道了更多的德國文學,德國文學家對于中國文學的了解仍然很少。
如果說文學作品是如此的話,那么,關于文學藝術的理論就更是如此。中國的文學理論研究者可以對德國的理論如數家珍:從康德、黑格爾到叔本華、尼采,再到法蘭克福學派,而德國學者在被問到關于現當代的中國人的理論創造時,則會一臉茫然,費力想出一兩個人名,還常常說錯。
類似的現象,也出現在中國與其他歐洲和北美的文學和文藝理論的交流之中。
在中國與西方的理論交流中,有著這樣的錯位:中國人了解西方的現代,而西方人關注中國的古代。談到中國的哲學家、思想家、文藝理論家,西方學者會說,他們知道孔子、老子,他們還會津津樂道,莊子如何有趣,《文心雕龍》如何了不起。在比較文學界,似乎人人都在說要“跨文化對話”,實際情況是,西方人一下子就“跨”到了中國古代,他們的對話對象,是從魏晉玄學到程朱理學,再到陽明心學。對于許多西方的人文學者來說,“中國”一詞是指古代中國,“中國美學”是指古代中國美學,“中國文學”指的是古代中國文學,現代的中國并不存在。與此相反,中國人對西方的關注,卻更偏向于當代。他們追蹤當代西方最流行的思想,翻譯、介紹、研究,并且不斷地宣布某種思想過時了,現在流行某種更新的學說。
當然,學者要分專業,專業的性質決定了他們的關注點。在西方,仍有許多關注現代中國、想借中國的材料來說出一些新的意思來的人。這時,20世紀變動中的中國,成為他們的思想源泉。然而,即使在這些人中,也存在著大量的誤讀。
記得前不久有一次法國之行,與一位法國文論家作了一次學術交談。談話之初,這位教授拿出一本法文本的小紅書《毛主席語錄》,給我們讀了一段關于“文藝從屬于政治”的語錄,并以此開始了他的論述。他所講的是用《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來論證法國先鋒文學的合法性。他認為康德美學所指導下的古代美學,強調審美無功利和藝術自律,只能適用于古典的文學和藝術,而當代的先鋒文學和藝術,要打破這些戒律,將文藝與政治聯系起來。對此,我提出反駁說,《講話》中所講的文藝與政治的聯系,與法國先鋒文藝所要強調的文藝與政治的聯系,是完全不同的。《講話》所講的,是要文藝為當時的戰爭和民族解放事業服務。從上海亭子間來的作家,對延安根據地的情況不熟,人不熟。他們的作品,還是寫給大城市人看的,也許中小城市中也有人愛看,但在延安,愛看的人就很少。寫人民,為人民,與人民感情上相通,這是當時的作家們迫切需要做的。在《講話》中,毛澤東并不是在倡導一種精英的文藝,更不是發展一種先鋒文藝,而是首先要普及,從民間學語言,接受民間的趣味,在普及基礎上提高。先鋒文藝不是在普及基礎上提高,而是以反文藝的姿態突破藝術的邊界。在《講話》精神指導下,只能出現《小二黑結婚》和《太陽照在桑干河上》,而不可能出現《鼠疫》和《等待戈多》。借助《講話》的觀點為當代西方的先鋒藝術辯護,所出現的是一種理論上的錯位。
一些西方學者在閱讀現代中國的思想的過程中,也到處存在誤讀和角度的偏頗。魯迅被人們只是從純文學的角度來探討其方法和技巧,而忽視其在當時政治文化語境中的意義。朱光潛被放在京派文人之中來描述,而他對現代中國美學形成中的歷史作用,卻不能得到很好的認識。同樣,評論李澤厚的《美的歷程》的西方學者,只是將之當做中國人審美趣味史的概覽,而很少有人能意識到,李澤厚是以此來論證他在20世紀50年代所形成的關于美的社會性的觀點。
從總體上講,20世紀中國的思想、文化,以致美學和文學理論,在世界上的地位不高。不受到重視,或者即使重視,也多有誤讀。在很長時間里,西方學者們關注的是古代的中國。至于當代的中國,他們則交給新聞記者來“研究”。直到今天,跟在BBC和CNN后面“研究”中國的學者也大有人在。
在從“他”到“你”的路上
我想用“我”“你”“他”的關系,來說明這個世界上各種關系的歷史演變情況。
在古代世界,各文化之間的關系,是一種相鄰的關系。當各民族各自以自身為中央之時,多中央也就無中央。那時的世界,還不是放射性的。世界是一個網狀的結構,各種文化都成為網上的結,相互之間以網線聯系在一起。
真正的世界中心,是在近代,才隨著“現代性”的出現而出現的。在現代性建構的過程中,隨著工業革命、科技的發展、現代學科制度的建立,出現了一個以西方為中心的學術和文化發展過程。在這種狀態下,形成了“主體”與“他者”對立。“他者”是相對于“主體”而存在的。“他者”是被注視的對象。 這種將外族人“他者化”,是自古以來就有的現象。這種現象原本常常發生在相鄰而相異的民族、種族、地域之間。近代社會以來,在歐洲人關于世界的想象基礎之上,出現了“西方”與“其他”的對立。“西方”成了中心,“其他”則處在“西方”之外,成為“他者”。
經歷了上世紀六七十年代開始的“國家要獨立,民族要解放,人民要革命”的運動以后,東西方對話,南北方對話,都成為潮流。“對話”是一個有著深刻含義的詞。它需要一個前提,這就是從“他”到“你”的轉化。
在“西方”與“其他”的格局下,所存在的不是“對話”,而只是“喊話”,那時的知識的傳播是單向的。“非西方”只有兩種選擇,一是“聽話”,二是“不聽話”。“西方”所要做的,是對“不聽話”者進行“訓話”,最終使他們“聽話”。
對話不是喊話,而是相互交流。這需要一個前提,就是“非西方”不再是作為“其他”的“他者”。這種變化,就是從“他”變成“你”。對話總是在“我”與“你”之間進行的。“你”不是一個類,而是一個站在“我”對面的個體。
“落后”還是“落差”
不同的國家、民族、文化,都有著自己的標準。從外部尋找標準,常常會帶來不公平,并且是扭曲的。不同的文化之間是否有可比性?它們之間是可比的,又是不可比的。一種文化的進步,不是變成另一種,不能以一種文化為尺子來衡量另一種文化。我們不能以是否有光影來評價中國傳統文人畫的好壞,也不能以是否有筆墨來確定歐洲傳統繪畫的優劣。
當然,任何一種文化中,都既有好的東西,也有不好的東西。中國傳統文化中有很多好東西,但傳統也曾經作為一個牢籠將中國人束縛住。認定文化不能創新,傳統的就是好的,是一種小腳女人的哲學。
在許多觀念和對具體的事物的看法上,會有文化間的落差。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但還是要就近走到自己的高處,通過文化更新而非文化模仿,努力向上走。
讓我們回到中國文論走出去,與在當代世界語境中發展中國文論的話題上來。我們曾經經歷了一個與外在世界隔絕、“自言自語”的時代,經歷了被打開大門聽人“喊話”,只能在“聽話”與“不聽話”之間作出選擇的時代,終于來到了一個從“他”變成“你”,從而可以對話的時代。在這個時代,我們所需要做的,不再是“自言自語”,不是僅僅說“是”或者“不”,而是在對話中發展自我。
編輯:楊嵐
關鍵詞:中國文論 交流對話 文化的傳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