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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隱兩亭》與李可染的杭州情
當絢爛夏花被蕭瑟秋風所覆蓋,當遍地蛙聲被滿樹蟬鳴所取代,生活在萬丈紅塵中的人,已經疲憊至極,困倦至極,并且莫名其妙地日夜心神不寧起來。于是便去與沉默的夕陽對話,與東去的流水對話,與寂寥的星辰對話,突感身心蒙受了人世間太多的塵埃。于是,李可染先生便用畫筆將這些心靈困頓的人帶進了《靈隱兩亭》,帶進了這江南的世外桃源。
秋霜戲露,秋水無眠,從子夜醒來,從黎明出發,如期而至,純凈的陽光里不含一絲躁動,走進靈隱,走進江南 的氣息。時值深秋,沿著長滿青苔的林蔭小徑向前走去,聽著堤下潺潺流水和枝頭上婉轉鳥鳴,那一身的浮躁早已蕩然無存了。春棕亭、壑雷亭、冷泉亭、翠微 亭……,靈隱是亭的居所,蒼松翠柏,林蔭夾道,整個靈隱便隱在郁郁蔥蔥的蒼翠之中。一片幽氣如水,令人不覺浸沒其中,渾然忘卻塵世上花色如頰、湖波如緞。
春水淙淙,便是春淙亭,聞得春淙二字,即使在如此深秋,也可聽得三月暖水聲。繞過春淙亭,佳境就在眼前展開。左邊是飛來峰的側面,不說那些雕塑而成的佛像, 就連那山石的凹凸、俯仰、向背,也似乎全是名手鏤刻出來一般。石縫里長出些高高矮矮的樹木,蒼翠,茂密,姿態不一,又給山石添上點綴。沿峰腳是一道泉流, 從西往東,水大時候急急忙忙,水小時候從從容容。道路跟泉流平行,道左邊先是壑雷亭,蘇東坡曾有詩云:“不知水從何處來,跳波赴壑如奔雷”,壑雷亭因此而 得名。后是冷泉亭,亭上有一副對聯:“泉自幾時冷起,峰從何處飛來”,讀后令人酣然一笑,想罷蘇子瞻在杭城做太守之時,常在冷泉亭上飲宴賦詩,一生坎坷, 卻意態從容,不減半分揮遒顏色。道右邊是靈隱寺的圍墻,著色淡黃。道路上多是參天林木,又大又高,可真做到了“遮天蔽日”。即便暑天來在這里,也是涼氣襲 人,更不用說這樣的晚秋了,遂披起長長的大衣,使自己跟周圍的環境融和一氣,更融進了李可染先生的《靈隱兩亭》中,稍稍有些遺憾的便是李先生僅作了兩亭, 當然靈隱的亭子也著實多了些,想全部收進只怕也要花費些時日。
此幅《靈隱兩亭》作于1956年,同樣屬于李可染1956年二次江浙寫生時期 的作品。近景為古柏,中景為古亭,左側的一條石子路由近及遠,通向寺廟的深處,境界幽深。以潑墨法畫古柏,顯得古柏蒼勁茂密,又不乏韻致;亭子與人物多用 渴筆重墨,勾畫于沉穩中求變化,二者在畫中達到了相當好的統一。李可染將寫生作為改造舊山水畫,尋找新生機的途徑,《靈隱兩亭》雖是寫生作品,但較多地保 留了中國畫的筆墨特點,畫面景物組織得單純而整體,富有節奏感,注重光的表現,技法純熟而如一氣呵成。李可染以其扎實的素描基礎和深厚的筆墨功力、敏銳的 觀察力和感受力,表現出了靈隱小亭的親切、幽靜與別致,令人觀后難以忘懷。其晚年的“李氏山水”也正是由此延伸而來。
多少年的積淀,才造就 出靈隱這喧囂塵世之中的一方凈土。山真的是幽,透著安詳,心氣塵埃落定。山體上形態各異的古樹、枯藤讓人目不暇接,心曠神怡,嶙峋的怪石,或獨立,或群 聚。登上山頂,飛來峰就靜靜地躺在腳下。翠峰如簇,滿山遍野的綠,籠罩著,繚繞著,天空澄明如洗,卻總覺得有霧,也許是佛殿那邊飄過來的香火吧。
沿著靈溪岸邊青石鋪設的古道,在遮天蔽日古木的簇擁中,一座座亭臺樓榭就呈現在眼前。背靠巍然屹立的北高峰,面臨秀美的飛來峰,潺潺溪水映帶,古木濃蔭,令人不免聯想起“仙靈所隱”的感嘆來。
關 于靈隱與書畫大家,曾有這樣一個傳說:有個孩子,很小的時候父親因抗清而失散,便被清兵收養為奴。靈隱寺方丈諦暉,是其父親老友,得知孩子處境險惡,朝不 保夕,便要出手相救。杭州舊風俗,每年農歷二月十九日觀音菩薩生日,婦人們都要到靈隱燒香,清兵的家眷領著奴仆也來了,諦暉看到孩子,立即上前,對著他撲 嗵跪倒,口中連稱罪過。那位夫人見長老如此舉動,大驚失色,急忙問個究竟。諦暉鄭重其事答:“這位小佛爺,是地藏王菩薩托生人間,考察人間善惡。”夫人聞 言,惶恐不安,懇求長老幫助贖罪。諦暉乃用清水供在地藏王菩薩前,又囑其留下這個孩子在寺,方可消災免禍。夫人滿口應承,又布施大量錢財,才惴惴離去。這 個孩子從此奉諦暉為師,習文化,學丹青,終于成為一代名畫家。他便是清六家之一的惲壽平,山水畫、花鳥畫皆精。
樹欲靜而風不息,兩座亭臺在行人眼中匆匆掠過,仿佛在這個清冷世界里安靜的角落,幾叢盛開的歡愉。也許在千年的沉睡中,也許在永恒的羽化里,古亭始終沉默不語,跨越了時空的追溯,靈峰飛來,古寺鐘聲在上空回蕩,靈溪水流潺潺向東流去,卻分明聽見了古典的風中那一聲嘆息。
風 風雨雨,歲月變遷,當年慧理法師親手種下的娑羅樹,直至與山脈銜接,融會,再也分不出彼此。樹猶如此,人何以堪,當初的人,皆作風流云散,而不發一言的 樹,仍能年年新枝,從蒼褐的古椏上,綻出如絹的花,落英繽紛。遮天蔽日的古木聳立,刺耳的蟬鳴和嘰喳的云雀已了無蹤影,桂花濃郁的余香也已散盡,唯有千百 年的古亭一聲不響地留在了李可染先生的筆下。
從《靈隱兩亭》中出來,徒步走進孤山,仰臥在已漸漸僵硬如毛氈一樣的草坪上,仰望天空中悠悠的 白云從山頂流過,或許記下的應該是風景而不應該是過多的心情,但事與愿違,終究沒能做到。或許更多的時候就是這樣的心情,才注定了走過的路和現在走的路。 看著遠處放鶴亭上清風拂動的樹影,搜尋著滿湖碧波中難得一見的舟影,一種從沒有過的平靜使人突然覺得置身于世外桃源一般,才曉得江南原來也有她十分寂寞的 時光。
編輯:陳佳
關鍵詞:《靈隱兩亭》 李可染 杭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