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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童生:謙者徐行
韓童生,著名演員,不久前退休于中國國家話劇院。現為中國戲劇家協會會員、中國電視藝術家協會會員。曾獲第五屆中國戲劇梅花獎;第三屆中國話劇金獅獎;首屆中國小劇場戲劇夏季表演獎。
韓童生
12月11日,由韓童生、馮憲珍主演的俄羅斯經典話劇《辦公室的故事》將在保利劇院首演。馮憲珍說,之所以邀請老韓出演,是因為他們合作多年,知根知底,她欣賞韓童生身上那種“亢奮勁兒”;除此以外,老韓身上有著和劇中人相仿的性格,“他生活當中就有點那個勁兒,謙恭善良,待人隨和,甚至有那么點怕老婆的勁兒。”
韓童生在《辦公室的故事》中飾演諾瓦謝利采夫。
暖男
“哈哈,韓老師,您就別那兒嘚吧了!”《辦公室的故事》排練間隙,幾個演員吃完飯回來,撞見我們采訪,大家嬉笑著打趣。“你得攔著他,要不他一個問題能沒完沒了一直說下去。”老搭檔馮憲珍在一旁不時大聲“補刀”。
劇組里,幾乎所有人都愛跟韓童生開玩笑,他不怒也不惱,要么回嘴接招,要么嘿嘿一笑,臉上,永遠是一團和氣。
此前,和韓童生有過近三十年接觸的田沁鑫對他的描述是:“韓哥兩頭不占,不喜歡顯山露水,也從不苦大仇深,總是嘻嘻哈哈,卻能永遠給你安全感。他幾乎隨時隨地能給你講出笑話,而且每每是自嘲,只為解別人的心寬。”田沁鑫說,劇院里,韓童生是“公認的大哥”。
在馮憲珍看來,正是這種溫和,使他像極了《辦公室的故事》中的男主角諾瓦謝利采夫,“韓童(熟悉他的朋友喜歡叫他名字的前兩個字)這人,他生活當中就有點那個勁兒,謙恭善良,待人隨和,甚至有那么點怕老婆的勁兒。”
而韓童生對此則有自己的見解。在一年前的電視劇《大丈夫》發布會上,他曾下過這樣的定義:“‘大丈夫’不是你脾氣大、嗓門大、主意大,那不算。胸懷大、眼界大,有大愛的那才是。”從這個角度講,他和他飾演的諾瓦謝利采夫正是屬于同一種人——用愛與善意包容周遭一切的,暖男。
即將在京滬兩地上演的話劇《辦公室的故事》,改編自蘇聯同名電影,可以說講的就是暖男與剩女之間千磨百煉的愛情故事。有意思的是,在蘇聯,這部電影本身又改編自話劇,1977年該劇編劇、蘇聯著名導演梁贊諾夫將它搬上銀幕。該片自上世紀八十年代中期引進中國后,風靡一時,受到了眾多影迷追捧,不少臺詞至今讓人津津樂道,那句“‘你說我干巴巴的。’‘不,您濕乎乎的……’”更是成為經典,印刻在幾代人的心中。
在韓童生的記憶里,第一次聽到這句臺詞是在1985年。“當時一口氣看完了片子,整個人非常興奮。”他回憶說,“這部片子不是大體量的東西,很輕松、很幽默,但里面又承載了不少東西。”如今,韓童生回想起來,覺得那正是俄羅斯人的高明之處,“他們雖然寫日常,但不自覺地有一些深沉的東西在底層流淌;不像咱們,寫出來的還是表面化的東西多。他們的喜劇背后承載了挺嚴肅、挺溫暖的人文內涵,雖然也挺輕松的,但不是簡單的一笑了之。”
讓韓童生沒有想到的是,三十年后,出演該劇男主角的機會落到了自己頭上。揣著當初的一份情結,他立刻推掉了所有片約,趕在了建組前一天回到北京。“因為太熟悉了,我現在要做的就是清盤。”排練前,韓童生只看了一遍劇本和一遍電影,好讓自己保持一種“敏捷的新鮮”。
而這種對于新鮮感的追求恰與這次該劇的俄羅斯導演不謀而合。此前,導演要求演員每天的排練時間最多不超過四個半小時,為了讓演員興奮,連排時甚至讓大家整臺戲翻轉調度、互換角色。
諾瓦謝利采夫第一次被柳德米拉叫到辦公室時,韓童生一共設計了三種動作,有嚇得腿發抖的,有不禁手打顫的,還有在胸前頻頻畫十字架的。“現在還沒想好用哪種,連排時我也在嘗試。這不就是戲劇的魅力嗎,永遠讓你嘗試各種可能。”
采訪那天的連排,韓童生用的第二種處理。舞臺上,他站在局長辦公室門口,雙手緊緊埋進身體兩側,輕微細索地抖動,這種并不過分夸張,不仔細就會錯過的細節,使他的表演平添了幾分細膩。
“他正直、善良又溫和,就像一只羊,是綿羊還不是山羊,沒有角,是逆來順受,可以很快適應環境的那種。”韓童生分析著他對這個角色的理解。
“無害。”我說。
“對對對,無害,比較謙恭。”
“跟您本人挺像的。”
“我這人,幾乎沒跟什么人急過,一切順其自然。”他說。
韓童生馮憲珍的定妝照。
《辦公室的故事》排練中。
入行
打小,韓童生長在前門外的一條胡同里。因為出生這天是六一兒童節,父親給他取名“童生”。 他為此開玩笑似的抱怨:“我這名兒起得不好,一輩子都是童生,考取不了功名。”
韓童生自幼酷愛聽戲,他說爺爺在鶴年堂當股東那會兒,請的都是楊小樓鼓師的大徒弟到家里說戲,到了他這輩兒上,父母帶上他,“行不行就到法源寺旁的票房去熏戲”,父親司鼓,母親唱青衣,像《蘇三起解》這樣的傳統戲,韓童生那會兒看了不少。后來,熏出耳油的他也忍不住開始票戲,先老生,后花臉,“樣板戲更熟一點”,唱得都是滿宮滿調。
上初中后,韓童生成了學校的文藝骨干,快板、單弦、二胡、相聲、詩朗誦,幾乎樣樣精通,但他覺得給學校排演芭蕾舞劇《白毛女》是他彼時“最輝煌的事”。
那段時間,一點理論基礎都沒有的初中生韓童生,從早到晚泡在劇場,憋著看了幾十場專業版的《白毛女》。他一邊看,一邊用小本子記音樂和調度的銜接搭配,“音樂進行到哪小節,哪個演員出場,又是跳了幾步,怎么跳的,跳到了舞臺的什么位置……”還畫了幾百張各種芭蕾舞動作的草圖。
韓童生回來又是教同學、又是借服裝,身兼數職的同時,還在劇中“當仁不讓地出演了大春”,最終,這臺學生版《白毛女》成為學校參加各種比賽、下鄉慰問的保留劇目。
1971年,韓童生初中畢業,學校號召他們到社會上歷練,他因為“文藝才能”沒被下放插隊,而是輾轉進了北京物資管理局團委,一待就是七八年。那時韓童生雖然是文藝骨干,理想卻是當“職業政治家”。“毛主席不是教導我們說‘人,總是要有一點精神’嗎?當時我特別興奮。”
然而,政治家的理想最終落空,韓童生覺得自己“比較單純”。不過“文革”結束后加入業余話劇隊,卻讓他感到了更多的快樂。還是那間舊年聽戲的工人俱樂部,一張桌子,幾把椅子,他和一幫“業余文藝圈”的朋友就照貓畫虎地排上了話劇。其間,有兩件事讓他特別沾沾自喜,一個是主演了話劇《駱駝祥子》;另一個,在《駱駝祥子》里遇見了自己后來的女朋友,現在的妻子。“她是大家出身,清高寡言,我年輕時長得也不漂亮,我琢磨著應該是有長相之外的東西吸引她了。”
一年后,憑著對“長相之外的東西”的信心,韓童生鼓起勇氣報考了中央戲劇學院。那是十年動亂結束后藝術院校首次招生,有六千多人報名。長得并不漂亮的韓童生一路廝殺,闖進決賽,“甚至通知了我參加最后的體檢”,但結果卻意外落榜。“人家都是1米85的大高個,個個濃眉大眼。”韓童生覺得自己是祖師爺沒賞飯,“首先形象就沒過關”。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韓童生沒想到最終還是等到了伯樂。他在考場演小品時,中央實驗話劇院的演員雷恪生、孫慶榮一眼就相中了他,“覺得我是個可造之材”,他們問他愿不愿意來這兒,韓童生心心念念想離開物資局,一口就答應了。此后的兩年里,他成為了中央實驗話劇院學員班的一員,同學中,有演員廖京生、蓋克、張英,還有后來電影《苗苗》的女主演李羚。
上道
26人的學員班,“以演帶學”的教學模式,韓童生從中獲得了比上中戲更多的舞臺經驗。從學拉大幕開始,沒多久,他就被派了個活兒——在陳白塵劇作《大風歌》里飾演兵丁,帶詞兒的。
“酈商闖宮,就四個字兒。”韓童生當時年輕氣盛,心想這還能難過唱戲?仗著自己嗓子又好,他沒把這活兒放在心上。誰知排戲對詞的第一天,導演舒強就一個勁兒地喊停,“小韓,你是不是覺著臺詞太少了?”“一聽這話,我當時就蒙了。”韓童生說,那時才知處理這四個字遠比他想象的難得多。舒強讓他回去分析,這個兵為什么要喊這四個字?他從哪里跑到這兒喊這四個字?他是怎么當上的兵?他屬于劇中矛盾雙方的哪一方?
“當時我想得太簡單了,實際上你臺詞少不意味著你的功課少,準備應該和主演一樣多的。”逐漸明白了“只有小演員,沒有小角色”道理的韓童生,后來,每天練這四個字不下一百遍。
事實上,韓童生最開始的舞臺履歷確實是由一堆“小角色”拼湊成的。《阿Q正傳》中的假洋鬼子;《一個死者對生者的訪問》中的起哄青年;《和氏璧》中的宮廷玉人;《小鎮風情》中的唱詩班指揮……這些角色,一般都沒什么戲,有的在臺上三五分鐘就下場,有的雖上場多次卻只有幾句臺詞。不過,韓童生從不計較:“大凡今天的著名演員和一些已經故去的大演員,都不是一開始就演大角色的,小角色更能鍛煉人。”
在1985年上演的話劇《一個死者對生者的訪問》中,韓童生扮演“侃爺”趙鐵生,這照樣兒是個“站邊”角色。劇中,他要戴面具從頭演到尾。面具上,畫著一副眉飛色舞又洋洋得意的夸張表情。前中國藝術研究院話劇研究所副所長看完戲后,給出了很高的評價:“為了準確體現出人物性格和面具特征,韓童生在語調上選用了‘京油子’起哄的調式;在形體上,根據人物會打拳的特長,設計出愛擺架勢、跳著走丁字步的武行動作。最終,這個無時不侃、無處不侃,既夸張又鮮活的‘活侃爺’的獨特形象深得觀眾好評。”
他認為韓童生的一大優勢是,“善于捕捉形象的能力,和富于幽默、詼諧的素質。”
而演員何冰回憶起第一次看韓童生的戲也是這種感受,“我不停地在笑,從頭笑到尾。”他說,當時自己上初中,不知道戲演成那樣,技術含量有多難,只記得當時從頭笑到尾,“后來,我就決定去當演員了”。
撿漏
讓何冰笑岔氣的這部戲,是話劇《命運的撥弄》。蘇聯喜劇、編劇梁贊諾夫、女搭檔馮憲珍,那部戲幾乎和這次《辦公室的故事》有著奇妙的巧合。
“他演盧卡申,多棒啊那時!”馮憲珍說,這是她對他印象最深的一個角色,“年輕,亢奮!”
電視里,曾經放過一小段該劇的片段。韓童生戴了副金絲框眼鏡,穿了件卡其色大衣,演一個心地善良、性格隨和、嚴肅幽默的俄國醫生。劇中,俄羅斯人的幽默通過他和馮憲珍的演繹汩汩地流出來,他們幾乎每說一句,每動一下都會引來觀眾如潮的笑聲。“人們被他精彩的表演吸引住了,由衷地為他歡笑,笑他的機敏,笑他的詼諧,也由衷地為他喝彩、鼓掌!”當時劇評說。
這部戲,最終為他摘獲了第五屆中國戲劇梅花獎。1988年,他33歲,那是他跑了整整十年龍套后,第一次擔綱主角。
“不過這部戲主角原先定的不是我。”韓童生笑說,“我在里面又是一個群眾演員,這角色是我撿的。”
他回憶說,“命運的撥弄”發生在一個下午。當天早上,他被導演文興宇叫去:“下午你來排練場試下戲,如果演得好,這個‘盧卡申’就是你的了。”他聽罷又興奮、又緊張,此前他們排這個戲時,他一直在邊上看,沒人知道他已經把所有臺詞都背下來了。試戲時,原本可以只演一小段戲的韓童生,著實讓導演吃了一驚,“我一演就是一整幕,沒出一點錯。”
“他確實是個很有心的人。”馮憲珍說。
韓童生這種“有心”還表現在后來的影視劇中。電視劇《家在洹上》需要完全用河南方言表演,他自覺河南話不靈,在還沒開機時,就和劇組里一群河南籍群眾演員打成了一片,一連好幾天請他們吃飯,聽他們天南地北侃大山。之后,韓童生再掏出劇本,一句一句念臺詞,讓大伙兒幫他把著,自己隨時用筆記下不準的發音。“醉翁之意不在酒”,等到晚上,飯局上又找不著韓童生了——他把自己關在賓館里練臺詞。
在去年電視劇《我為兒孫當北漂》中,韓童生飾演老爹郭向東,一個操著山東方言“大嗓門、高分貝”的烤鴨師傅。為了體會角色,韓童生專門到烤鴨店體驗生活,跟人學烤鴨技術,以致他現在對烤鴨的尺寸、火候、烤制時間信口拈來,“沒準能給你烤出只鴨子”。
省內
演戲的美妙性在于,一個人在戲中能體會不同性格、經歷不同人生。演了一輩子戲的韓童生,性格溫和,演了不少好人,但因為長了一張“跋扈臉”,也演過許多“挺遭恨”的惡人。
電視劇《紅高粱》里,他演周迅他爹戴老三,一個吃喝嫖賭抽,油嘴奸詐滑的大煙鬼。令韓童生沒想到的是,自己對于角色活靈活現的演繹,讓他在小區樓下挨了頓打,“走著走著,忽然有一人從后面走過來捶了我好幾下,我回頭一瞅,不認識啊,結果那女的邊捶邊說,‘你太壞了,賭徒,又吸大煙,你把周迅害成什么樣了!’”韓童生聽罷哭笑不得,只得連聲跟人道歉。
或許是怕觀眾混淆了他本人和角色的區別,在不少采訪中,韓童生都提到過一個詞:溫良恭儉讓。他多次說:“現實中,我是一個挺溫良恭儉讓的人。”
十五年前,他和孫儷合作《一雙繡花鞋》,他演的軍統特務計雨棠老謀深算、陰險毒辣,“冷颼颼地殺人”。演完這個角色,韓童生自己心里都有陰影,因為電視劇里殺了不少生,韓童生“吃了幾個月的素”。
“我性格受家庭影響較多吧。”他說,因為自己是家中老大,諸事受罰,“我父親是很大男子主義的,進了家恨不得就應該有人給脫鞋,衣服、圍巾拿下來,水沏上,酒菜擺好,他不吃,誰都不能上桌。屬于很嚴肅的那種傳統權威型父親。”
韓童生說,也許是父親的嚴格管理,讓他一直“比較拘謹”,分寸感極強。
電影《十二公民》慶功會上,別人都喝大了,只有他不肯多喝。事后,何冰說,韓爺酒量大,就是不敢放開喝。
對于這種拘謹,韓童生自己偶爾也會感嘆。坐在沙發上,他仰頭望著天花板說:“或許小時候家里管得不那么嚴,我不那么拘謹,會更好些。”
“那你有過疑惑的時候嗎?”
“嗯……有過,但也有不惑的地方,第一這個地球少了誰都轉,第二人無百日好,花無千日紅。”
采訪時,韓童生腳上穿著一雙紅襪子,今年是他的本命年。
六十年來,他在人生的道路上謙虛謹慎地徐行,始終讓自己遠離狂妄與狷介。
放眼向臺上望去時,此刻《辦公室的故事》正在連排。再過幾天,這個人和馮憲珍的好戲,又要開始了。
編輯:邢賀揚
關鍵詞:韓童生 謙恭善良 待人隨和 戲劇 話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