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獎拿到手軟的禁毒劇《破冰行動》，匯集了一眾演技炸裂的演員。他們中公磊飾演的林宗輝一角，陰冷中不失溫情，圈粉無數(shù)。

公磊在熱播綜藝《見字如面》的表現(xiàn)同樣堪稱驚艷，屢屢登上話題榜。節(jié)目里，他讀了一封唐伯虎寫給好友文徵明的信——唐伯虎一生起落數(shù)次，遍嘗人生之無常，但卻是個樂觀的人，即便無端禍事轉(zhuǎn)眼即至，亦能瀟灑面對。

唐伯虎與公磊的人生全然不同，但兩人的心態(tài)卻很相似。部隊大院長大的公磊有過英雄夢，誤打誤撞進了演藝圈。他試圖把每個角色都融入自己的理解，飾演得自然一些。與那些流量明星相比，他至今都不能算走紅，但觀眾愿意稱他為“好演員”。

“我并沒有什么表演欲。”公磊說，就像到現(xiàn)場之前他從不預設角色一樣，在每一個明天敲門拜訪之前，他也不預設自己將來的模樣。

亮相綜藝《見字如面》。

先感受現(xiàn)場氣氛再定如何演

“放輕松，跟正常表演一樣。”去年12月中旬，來到《見字如面》的攝影棚里，公磊見到了導演關正文。他瞥了一眼周遭環(huán)境——一個標準的小劇場，觀眾與演員離得很近，近到能看清前排觀眾的面部表情。

“和關導交談中，我暗暗做了一個決定。” 在此之前，如何讀好幾封信，公磊在內(nèi)心里把自己推翻了無數(shù)次。這個決定，給了半月余的猶豫一個明確的答案，也讓人們看到了一個演員的收放自如。

那是在去年11月底，公磊收到了《見字如面》節(jié)目組傳來的6封信。這檔專門朗讀書信的節(jié)目，由演員帶領觀眾重溫書信里的時光和記憶，打開一個個鮮為人知的故事。

其中一封信是陀思妥耶夫斯基寫給妻子安娜的。“陀氏對我來說并不陌生。”公磊談起陀氏，仿佛是相交多年的朋友，從陀氏的作品爭議，其與托爾斯泰的對比，再到一生坎坷，仿佛中文系學生的讀書報告。“他這一生其實很不容易”，但這封信卻折射著作者的喜出望外，好似初戀。

“這封信大概寫于陀氏45到50歲之間，這是他一生的黃金時代。”公磊說。陀思妥耶夫斯基出身貴族，而妻子安娜卻只是一名速記員，兩人年齡也相差25歲。看似身份地位懸殊的兩人卻愛得熾熱。這份愛安慰了他一生的苦難。

文字表面是理性的，但字里行間卻是炙熱的。公磊難免猶豫：如何通過簡單的文字和有限的朗讀，傳達出那份深情款款？他想到了兩種方法：一是以旁觀者的角度，類似于直譯，不加入個人元素；二是像話劇一樣通過跳進跳出的方式呈現(xiàn)。“也就是說，我仿佛置身于觀眾席間，讓每一個觀眾都變成陀氏。有可能還會再進一步，把自己放進去一點，但隨之而來的就是放進去多少的問題。”

在拍戲的間隙，公磊不斷打磨這6封信。“每一次的感覺都不一樣，也說不出哪個更好。”晨起時覺得是這個味道，午飯間又覺得另一個味道更適合；看著青年人談戀愛時，想起了這封信，目送年邁的夫婦遠走，也想起這封信……“兩種方法都可以，尤其是第二種方法，給了我多種可能性。”半個月里，公磊一直在多種可能性間徘徊。

12月中旬的這天傍晚，公磊在寧波完成了一天的工作。回京的飛機逐漸爬升時，公磊又在內(nèi)心深處回味起這封信。幾天前下的雪還未融化，后半夜的北京冷得讓他猝不及防。再加上此后他還要去湖南拍另一部古裝戲，這夜，公磊并沒有休息好。當然，最重要的原因還是他沒有做好決定，“要感受到現(xiàn)場的氣氛，才能決定怎么表演。”

第二天見到導演、觀眾和整個現(xiàn)場時，公磊心里有了底。“一定程度上說，我是在跟整個環(huán)境演戲。”按照安排，演員葉璇朗讀安娜的來信后，由公磊朗讀陀氏的回信。但是關正文導演現(xiàn)場突發(fā)奇想，安排兩人在臺上互動。

“我的妻子，我的無價之寶，我的天使。”信的開始，公磊微微轉(zhuǎn)身，手伸向演員葉璇，后者莞爾一笑。幾分鐘的朗讀中，觀眾仿佛看到了愛河中的雙方嬉戲打鬧……“讀完第一封信，我覺得現(xiàn)場的環(huán)境進入了更為沉浸的狀態(tài)。”隨后，公磊繼續(xù)讀完了剩下的5封信。

每一封信都有驚喜。在讀《高茲致妻子多莉娜》的信時，公磊同樣加入了自己的理解。相濡以沫幾十年的夫妻，面對絕癥時寫下了這封告別信，但公磊沒有選擇催淚的悲情。

“你一直都比我富有，你在所有的空間盛開，你與你的生活處于同一個水平，而我卻總是匆匆地奔赴下一個任務，仿佛生活永遠在稍后才剛剛開始。”

讀到轉(zhuǎn)折處，公磊一個聳肩輕笑，停頓、閉眼、唏噓。“我覺得這種喜劇式的反差可以讓信中的文字留下更多想象空間。”

禁毒劇《破冰行動》中飾演林宗輝。

最初職業(yè)夢想是從警參軍

“若非八關風景好，此生何必居青島”。每到初夏，八大關都讓公磊回味良久。這里是最能體現(xiàn)青島“紅瓦綠樹、碧海藍天”的地方，也收藏著他童年的英雄夢。

公磊出生在部隊大院，并在那里長大。嚴肅緊張的作風無形中滲透在每一個角落。“小時候最大的樂趣就是看電影。”從初夏開始，每到周末，大院里的兩個禮堂就成了電影院。“人特別多，每次都是我父母抱著我進電影院，生怕走丟了。”到了初中，為了看電影，公磊甚至要挪用午飯錢去買票。

經(jīng)常在第一排看電影的公磊，把很多電影開場十分鐘之后的劇情看了不止一次。尤其是一些經(jīng)典的引進電影，像《超人》《拳擊手》這種英雄電影深深吸引著他。“我就經(jīng)常幻想自己成為里面的英雄。身邊真實可感的英雄，就是警察或者軍人了。這兩個身份就成了我最初的職業(yè)夢想。”

但他怎么也沒想到，英雄電影對他的最終影響是“電影”，而非“英雄”。夢想的轉(zhuǎn)折發(fā)生在公磊就讀的高中——青島市第39中學。這所中學作為藝術學院的招考點，可以免初試。公磊準備高考的這年，山東藝術學院的招考老師來到了他面前。

“我當時沒想著一定要過。因為自己就是一張白紙，什么也不懂，純粹是本能的表演。但既然來了，就學著電影里的樣子大膽表演了。”公磊在復試中按要求表演了小品。細膩的風格得到了老師們的認可。最后，公磊和另外兩名學生被留了下來。

公磊的過人之處，在于他表演之外的積累。母親喜歡讀書，姥姥也是為數(shù)不多的女子學堂學員。“所以我家天然就形成了讀書的生活習慣。”茶余飯后，當很多家庭都在聊天時，公磊卻看到了另一種休閑方式。

“但那時能看的書有限，父母怕耽誤我學習就把很多書鎖起來了。”隨著年齡的增長，簡單的書已經(jīng)滿足不了公磊的好奇心。終于，他對藏書的抽屜下了手。

看到被撬開的抽屜，公磊的父母沒有太多指責，而是順勢引導。公磊借著對文學作品的閱讀，對人性有了比同齡人更深刻的觀察和了解。“文字對人的影響是無聲無形的。我想可能就是因為這些了解，讓我在復試時游刃有余。”

不久，大一新生公磊赴山藝求學，走進了一扇不經(jīng)意間早已向他敞開的大門。

電視劇《長安十二時辰》中飾演趙參軍。

表演這個行業(yè)需要自己總結

當年還是零起點的門外漢，如今已至千里，這樣的蛻變還是很耐人尋味的。

“上大學之前，去海邊就是為了玩。”公磊說，大學寒暑假期間去海邊就是做作業(yè)了。原來，大海一望無際，浪濤拍岸也帶來了嘈雜的環(huán)境。躲開人群，放下背包，公磊開始了發(fā)聲的基本功訓練。這個方法的發(fā)明者是演講家德摩西尼。他為了校正發(fā)音含糊不清的毛病，曾口含鵝卵石，對著大海練習朗誦。

像這樣枯燥、奇怪也不免辛苦的訓練方法，在表演系的本科教育里稀松平常。“我們還學習過狗喘氣，也是為了訓練氣息調(diào)整。”臺詞、形體加上藝術理論的學習，讓公磊的表演越來越專業(yè)，“就想著在工作后好好實踐一下這些理論和訓練。”

畢業(yè)后，公磊成為青島話劇院的一名演員。但工作中的見聞，讓這位摩拳擦掌的畢業(yè)生陷入深深的懷疑。這份看似光鮮亮麗的工作，幕后藏著他未曾想象的辛苦。

第一次演出，剛下車的公磊卻被老師帶到了貨車旁卸道具箱。搭化妝間、舞臺，演出結束后裝車……在演戲之外，演員還兼職“雜役”。在此后的工作里，話劇院有很多下鄉(xiāng)演出的任務，條件艱苦，體力活就顯得更為沉重。寒冬臘月，手指凍得沒有知覺；夏日炎炎，搬了一箱道具后背就已濕透……

年輕演員公磊也曾一臉疑惑。不管是經(jīng)歷多豐富的演員，在干完這些活后都會隨便在后臺的一個角落里坐下默戲。“那些做夢都不會說錯的臺詞，反復記憶的意義究竟在哪？除了嚴謹、負責，還有什么？”年輕的公磊和同事們坐在一起默戲，閑暇時間有過無數(shù)次質(zhì)疑。

這樣的質(zhì)疑總會被開場鈴打斷。“開場鈴一響，所有人就像進入了戰(zhàn)時狀態(tài)一樣亢奮。”

每每演出結束，面對空蕩蕩的觀眾席，公磊都會回味：“明明是同一場戲，可似乎每次呈現(xiàn)都略有不同。”

大學期間枯燥的訓練、理論學習、工作后的經(jīng)歷究竟是為了什么？這讓公磊沉思良久。“很多人都給過我影響，但沒有人能給我一個明確的答案。我覺得表演這個行業(yè)是需要自己總結的。”

直到有一天下圍棋，公磊才突然明白：這一切不過是定勢的訓練，但具體到每一場戲的呈現(xiàn)，就如同每一盤棋局一樣，是無法預設的。“我們的訓練、默戲，都是在盡力完成定勢。一場戲里不單單有演員，還有觀眾、環(huán)境、工作人員等等。就是課堂上說的，我們打破了戲劇的‘第四堵墻’。”

想通這些后，公磊在表演上如魚得水。為了更進一步提升，他決定闖蕩北京。帶著自己的總結和對未來的憧憬，公磊進入中央戲劇學院進修。入學后不到兩個月，便參與了《愛在生死邊緣》的拍攝。由此，走入了電視劇這一新的領域。

“演員就是拍完后就失業(yè)的職業(yè)”

“趁著菜還熱著，拿下去吃吧！”將近四分鐘的對手戲里，公磊只有這一句臺詞。質(zhì)疑、回憶和思考只能通過眼睛、胸口、眉毛和嘴唇的起伏來表達。

一年前，電視劇《破冰行動》與觀眾見面。原本觀眾視線大多被任達華、王勁松、吳剛這三位老戲骨吸引，但隨著劇情發(fā)展，公磊飾演的林宗輝開始被人關注。

“好演員”，不少媒體和網(wǎng)友都對公磊如此評價。這個評價更多是給他塑造的角色，而非是概括他的成績。

“我的習慣是對每一個角色都吃透。吃不透的角色我也不會去演。”公磊說。

在《破冰行動》中，境外跨國販毒集團勾結東山當?shù)夭环ǚ肿舆M行大規(guī)模的毒品生產(chǎn)。以李飛為代表的緝毒警察拼死撕開當?shù)囟矩満捅Ｗo傘織起的地下毒網(wǎng)，為“雷霆掃毒專項行動”掃清障礙。公磊飾演的林宗輝就是當?shù)夭环ǚ肿拥囊粋€頭目。但他最后反水，為警方提供了塔寨制毒的名單，也為“破冰行動”畫上了一個句號。

“他其實就是魯迅先生所寫的在鐵房子中醒來的人。”說起“輝叔”，公磊侃侃而談，又似在講述一個老朋友的故事。“眾人皆醉我獨醒”，這就是林宗輝的絕望，他清醒地看到末路而又無能為力，所以最終只能以死尋求解脫。“最難也是最有意思的，就是他思想的轉(zhuǎn)變。”

“林宗輝這個人物對宗族文化的體現(xiàn)非常有代表性。”由于這個角色在劇中的戲份不多，不少觀眾誤認為他的地位還不及主角林耀東的手下，其實不然。“導演很喜歡這個角色，因為可以展示一個人的心路歷程，很有看頭。但其他成員卻很是擔心呈現(xiàn)不出來這種感覺。”劇組成員的期待促成了公磊扛下這個重擔。

事實證明導演沒有看走眼，公磊把這個險些被刪的角色演得不可或缺。對曾經(jīng)飾演過的每一個角色，公磊都用盡渾身解數(shù)去挖掘和理解，但這樣的努力，很多時候并沒有換來“大紅大紫”。“可能我對演員這個職業(yè)的理解不一樣。”

二十來年前，公磊還是青島話劇院的普通演員。那時的話劇院很忙，有時還要去學校演兒童劇。在公磊的記憶里，最多的一天演了四場。“平時我們演成人劇，因為在晚上，所以一天也就演一場。但兒童劇都是白天，四場下來已經(jīng)不知道自己是誰了！”公磊笑言，兒童劇簡直就是劇團的噩夢：兒童觀影有很多意外不說，單單是舞臺上上躥下跳的動作就會讓人吃不消。

一場戲下來，所有演員都各自找地方睡去，顧不上什么體面。連午飯也都是隨便的一個燒餅就對付了。“下午的演出，有一個演員體力不支，下了臺就吐了。”

此后的工作里，這樣的超負荷經(jīng)歷還有很多。“但也就是在這種經(jīng)歷中成長起來的演員，才會把心態(tài)放平。這就是個普通的職業(yè)。走紅不是必然的，需要很多條件和機會。很多演員一輩子都沒有機會。”當年，看著一片狼藉的后臺，身著五顏六色卡通服飾的公磊想明白了：想從事這行，得失心不能太重。

定風丹服下，芭蕉扇徒然。對演員這一職業(yè)的認識雖無關演技，卻又統(tǒng)領著一個完整的公磊。“我很慶幸我在明白這些之后才來北京。盡管名利之爭無處不在，好在我心如止水。把握好角色是一方面，把握好心態(tài)是另一方面。”

每每面臨一個新的角色，公磊都會做足功課。他是《金水橋邊》里的司機趙大力，完美呈現(xiàn)市井小人物的命運發(fā)展與生活變化，充滿了小人物的悲歡喜樂。他是《故事里的中國》舞臺上的徐處長，和劉燁一起表演了《烈火中永生》，用小細節(jié)展現(xiàn)人在信仰中的掙扎。同時，他還是《長安十二時辰》里活得明白的趙參軍，是《燃燒》里冷靜犀利的魏法醫(yī)，是《夫妻十年》里喜歡折騰的馬軍……

等待，公磊有獨到見解。“演員就是一個拍完后就失業(yè)、不停地失業(yè)的職業(yè)。一點也不高貴、不神秘。”

柴米油鹽之余，最能安慰他的還是那些躺在書架上的書，那里始終是他靈魂的棲息之所。

“如果我是藝術學院的校長，那我第一個要設置的課就是等待。演員要學會等待，現(xiàn)場會告訴你如何表演，境遇會告訴你怎樣活著。”（李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