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海龍是蜚聲國際的“民間工藝美術大師”“省一級工藝美術大師”，本人卻以“鐵匠”自稱，質(zhì)樸憨厚的外表，謙遜率真的氣質(zhì)，鑄就了他獨特的“大師”范兒。

箍著厚圍裙，右手舉錘，左手把鏨……郭海龍的工作室里，榔頭、鏨子、鐵板、焊槍等“打鐵”工具一應俱全，這里，夜以繼日會傳出叮叮當當?shù)那么蚵暋?/p>

郢匠揮斤，鐵板傳神。執(zhí)著于“打鐵”的郭海龍，用近30年研磨，首創(chuàng)郭氏鐵板浮雕藝術，驚艷世人——書畫界泰斗啟功先生特別題字“鐵筆傳神”；旭宇先生盛贊鐵板浮雕為“華夏一絕”，鐵板浮雕作品更是獲獎無數(shù)。

郭海龍繪畫出鐵板浮雕前的草稿

1

初露鋒芒——

申請焊接堆塑專利

作品享譽國際

生活和藝術，在郭海龍的家里是渾然一體的。從客廳到過道，視線所及之處，擺滿了他的鐵板浮雕作品。每一幅鐵板浮雕上的人物確乎鮮活：《香格里拉的晚霞》，看那手捻佛珠的藏族老人，她刻在臉上、手上的滄桑皺褶和她虔誠的神態(tài)，都令人過目難忘；太行深處的《家》，一位慈祥老人守護著羊群站在院門外，門楣上斑駁的對聯(lián)與福字，述說著歲月流轉(zhuǎn)；山村《丑娃》，肩挎粗布書包，抄著油漬麻花的袖口，站在羊圈柵欄門前，一支鉛筆露在外邊，他的眼神里，投射出對外面世界的好奇與求索，也在訴說著走出大山的渴望與期許……如果不是親手觸摸它的凹凸與金屬質(zhì)感，真的難以置信，這些活靈活現(xiàn)的作品，都是在鐵板上一點點打制出來的。

而這還要從郭海龍的經(jīng)歷說起。

郭海龍從小喜歡美術，繪畫、泥塑是他每日的必修課。1981年郭海龍應征入伍，很快他的藝術才能得到了部隊首長的認可，使他有了更多的創(chuàng)作機會，同時也得到了更多的鍛煉。那時正在軍民共建，他義務幫助當?shù)厣碳抑谱鞔笮蛷V告牌，免費為當?shù)乩习傩罩谱髂嗨苄は瘛Ｔ诓筷牐谝淮为毩⑼瓿闪艘环笮陀彤嫳诋嫞谝淮为氉栽O計制作了大型景觀雕塑——鯉魚跳龍門。“部隊生活不僅沒有中斷我的美術夢，反而使我離自己的夢想越來越近。”郭海龍感慨道。

1986年退伍后，郭海龍來到石家莊飛機制造廠，當了一名普通的鉗工。工作期間，從同車間一位師傅那里聽到了一個新奇的名字——弧光藝術。“可以說這是一種來自國外新生的創(chuàng)作藝術，資料少，能借鑒的更少之又少。”郭海龍說，這反而增強了他的創(chuàng)作欲望，使他如癡如醉地投入其中。

沒有可借鑒的，郭海龍就自己創(chuàng)造。他用自己兒時玩泥巴的造型手段，先用鋼筋做骨架，再用鐵板敲出輪廓與骨架焊接一體，最后在電焊弧光下，通過融化的金屬焊滴的堆砌來達到需要的效果，從而完成創(chuàng)作。其特點是造型粗獷自然，形神兼?zhèn)洌髌范际菬o法再造的孤品獨件。這就是焊接堆塑（簡稱“焊塑”），并成功申請了專利。

經(jīng)過長期的摸索，郭海龍佳作不斷。1994年，郭海龍心懷忐忑，攜焊塑作品參加在北京舉辦的第三屆“國際埃森博覽會”，作品《鱷魚》一鳴驚人，被當場收藏，現(xiàn)仍展示在美國佛羅里達州邁阿密市的美國焊接協(xié)會總部議會廳內(nèi)。此外，他還接到了人生的第一個訂單——作品《豬》，這是一位美國友人送給夫人的生日禮物。由此，郭海龍初露鋒芒。

郭海龍在1995年獲得由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和中國民間文藝家協(xié)會聯(lián)合授予的“民間工藝美術家”稱號，也從此與金屬結下了不解之緣。

郭海龍展示自己的鐵板浮雕工藝品

2

創(chuàng)新執(zhí)念——

獨創(chuàng)鐵板浮雕，成功申遺

工作中，郭海龍漸漸發(fā)現(xiàn)焊塑存在制作場地大，工期過長，重量過大，不易攜帶等缺點。

上世紀90年代末，受傳統(tǒng)銅活兒的啟發(fā)，郭海龍嘗試用大塊銅板來創(chuàng)作浮雕作品，但是，銅板成本太高了，他退而求其次：能不能試試相對便宜的鐵板呢?

嘗試中問題又出現(xiàn)了，在銅板上創(chuàng)作浮雕需要先用火燒，銅板變軟后便可隨意創(chuàng)作，這就是淬火技藝。但鐵板用火一燒就變得更硬，根本無法使用，于是郭海龍獨創(chuàng)鐵板冷鍛技藝，以手工錘鍛的方法，直接在生冷的鐵板上創(chuàng)作。素描、拓印、鍛打、拋光、火燒、焊接……反復試驗摸索后，生硬的鐵板上，終于誕生了第一幅少女肖像，鐵板浮雕以“天才性創(chuàng)舉”驚艷問世。

郭海龍說，鐵板浮雕受益于他的素描和雕塑功底：泥塑、石雕、焊塑，一個都不能少。

為了專心于鐵板浮雕藝術，郭海龍也曾對賭人生：1996年郭海龍放棄了調(diào)動好工作的機會，又在2001年，主動從工廠離職。妻子也曾為他憂心過，但是，聽到郭海龍的一句話：“我覺得挺幸福的，因為能做自己喜歡的事。”妻子釋然了：既然他覺得幸福，我為什么不支持呢？

萬事開頭難。

“鐵板浮雕是借助錘子和鏨子，在1毫米厚的鐵板上，用特制的鏨子鍛砸背面繪制的圖案，然后正反面反復敲打，讓平面鐵板形成浮雕感。”郭海龍用一幅已具雛形的作品，邊演示、邊講解。他說，由于是首創(chuàng)，沒有老師可以請教，沒有畫作可以借鑒，他只能一點點自己琢磨、嘗試。最初他先敲打人物的最高點鼻子，但把握不好力度，一下就把鐵片敲漏了。幾次失敗后，他換了個思路，先敲打邊緣，逐漸中間位置自然凸起，再稍加敲打便可成型。就這樣無數(shù)次失敗后，郭海龍慢慢積累起制作鐵板浮雕的技巧。

“最初，鐵版浮雕只有鐵板本身的黑色，沒有任何加工，你再看現(xiàn)在的鐵板浮雕黑白相間，還能呈現(xiàn)出陰影的效果，更具立體感和美感，給人以強烈的視覺沖擊。”郭海龍說，這一演變創(chuàng)新源于一次“意外”。當時，他將一幅未制作完成的愛因斯坦肖像放在一旁，過了幾天，再拿出來時已經(jīng)有生銹痕跡，郭海龍便用砂紙進行打磨，“意想不到的事發(fā)生了”，打磨后的鐵板浮雕，黑白相間，熠熠生輝，于是打磨、拋光便成了現(xiàn)在制作鐵板浮雕的一道工序。

隨后，郭海龍又創(chuàng)新使用噴燈給鐵板燒色：“隨著溫度的升高，鐵板會自然出現(xiàn)紅、黃、藍、紫等顏色，特別好看。你看這些小動物的瞳孔特別逼真，是用氣焊點燒出來的效果……”繪聲繪色地講解著操作流程和細節(jié)，郭海龍有些興奮。

2013年，郭氏鐵板浮雕被評定為河北省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郭海龍也因創(chuàng)新傳承和光大了中華鐵藝文化，成為這一“非遺”項目的代表性傳承人。鐵板浮雕技藝也成功申請了發(fā)明專利。

郭海龍打磨鐵板浮雕制作工具

3

匠人匠心——

每天敲打上萬錘，精品贏得眾譽歸

鐵板浮雕藝術對中國傳統(tǒng)金屬雕刻既有傳承，又有創(chuàng)新，同時兼有對西方繪畫、雕刻藝術的融會貫通、提煉結合。鐵板浮雕的最大特色是：可利用鐵板原色及鐵板特質(zhì)通過拋磨、燒色等手段使作品升華至形象生動、呼之欲出的境界。其金屬質(zhì)感，尤其是那獨有的雕塑語言表現(xiàn)出的特殊肌理，別有一種其它材質(zhì)無法比擬的獨立之美。

但“打鐵”是個苦差事，不僅拼技術、耗體力，還要忍受比叮當噪音更折磨人的枯燥與寂寞。示范過程中，他手舉榔頭，不時敲打鐵板，工作室里傳來清脆卻略顯震耳的叮當聲。

“有點噪音是吧？”郭海龍說：這樣一塊50×47厘米的鐵板，從雛形到成品，至少要敲打一萬錘！

“我敲，你數(shù)，試試看，我敲不煩，你能數(shù)煩了。” 郭海龍輕聲嘆了口氣。他說，每件作品都是靠時間磨出來的，這種寂寞一般人體會不出來。為了隔音防噪不擾民，所有的工作室，他都要進行密閉隔音處理。聲音被隔掉了，通風對流的機會也犧牲了，早期有近10年的光景，他在一間不足5平方米的小房雜物間里搞創(chuàng)作，冬冷夏熱不說，還一年四季照不進陽光。白天晚上鉆進這密不透氣的小屋子，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可以想象，那是怎樣一種孤獨寂寞之苦……

郭海龍是1964年生人，便已華發(fā)滿頭。誰能否認，這不是被日復一日寂寞時光漂白的痕跡？

“當然不能閉門造車。”郭海龍說。他的鐵板浮雕，以太行主題、西藏風情居多，每一件都是獨一無二的孤品。為了創(chuàng)作時形神兼?zhèn)洌啻芜M藏，太行山脈更是他常去的地方。苦熬過后，有堅守的生活終會迎來光亮。十多年前參加全國民間工藝美術展演，郭海龍始料不及，帶去的幾款人物肖像、動物生肖，瞬間被搶買一空。之后，郭海龍聲名鵲起。

郢匠揮斤，鐵板傳神。如果要為郭海龍的鐵板浮雕藝術作品拉一份長長的獲獎名單，兩三頁A4紙都未必可以窮盡。單是金獎作品，便不勝枚舉：《秋韻》《香格里拉的晚霞》《豐收后的喜悅》《農(nóng)忙》等都入選過全國美展和中國工藝美術大展金獎，《丑娃》曾榮獲第六屆中國民間文藝“山花獎”金獎……

郭海龍為鐵板浮雕打磨

4

練就絕活——

一小時快敲肖像，現(xiàn)場展示傳播中國文化

每件鐵板浮雕從素描、拓印、鍛打到拋光成型，一般需要兩到三個月的時間，而中國的傳統(tǒng)工藝剪紙、泥塑都能在短時間完成，進行現(xiàn)場展示。為了能在更多展會活動中，現(xiàn)場展示這門手藝，吸引更多人關注，郭海龍練就了一個絕活——一小時快敲肖像。

此非易事。

“畫素描肖像就得半個多小時，更別說還得在鐵板上捶打出形。”郭海龍回憶說。在加快捶打速度的同時，還得講究形神兼?zhèn)洌纯臁⒎€(wěn)、準。當時，他還在飛機制造廠上班，只能利用業(yè)余時間練，基本上車間的工友都被他畫了一遍。回到家后，也在不停練習。歷經(jīng)一年時間，用過的鐵板也堆積如山，厚厚的老繭布滿雙手，肖像鐵板浮雕從半天時間，縮短到3個小時，再縮短到2個小時，最終一個小時便趕制完成。

2010年，郭海龍應邀在上海世博會現(xiàn)場展示，中央電視臺還為他專門錄制了一個視頻，成龍、姜昆等名家也請他打制鐵板肖像。

成功背后的心酸只有郭海龍默默承受。他的雙眼早早便患上白內(nèi)障，練習一小時快敲肖像更是使得他“戴上眼鏡都看不清紅綠燈”。別人的白內(nèi)障手術只要兩三分鐘，他的時間卻增加了幾倍，醫(yī)生說，再發(fā)展下去，后果不堪設想。聽力也在下降，敲打鐵板前，即使耳朵里塞進棉花，鐵錘敲打時的震動也能通過手臂傳導到耳朵。長久的伏案低頭工作，頸椎不行了，每隔一會兒就僵硬到不得不抬頭轉(zhuǎn)動一下。多年呆在陰暗潮濕的小屋，腰椎也出了問題，走路總是下意識地用手撐著腰……這些“職業(yè)病”并沒減退郭海龍對鐵板浮雕的熱愛。

擇一事，終一生。今天的郭氏鐵板浮雕作品，已經(jīng)“洛陽紙貴”到了兩萬元一平尺。而郭海龍心心念念的卻是，如何以赤誠之心傳承千年匠藝：“純手工鐵匠的打鐵技藝，是中華民族古老、傳統(tǒng)的文化瑰寶，鐵板浮雕作為對傳統(tǒng)鐵藝鍛造的復興和創(chuàng)新，一定要傳承光大。”他認真地說。

為了將這項干起來枯燥、完成后驚艷世人的非遺技藝更好地傳承下去，郭海龍除了親手教會了女兒、女婿，還先后認真篩選出6名有基礎、有恒心、能吃苦的有緣有為青年收為徒弟，毫無保留地教導傳承。

現(xiàn)在，郭海龍在河北西部長青德明古鎮(zhèn)成立了“海龍鐵板浮雕藝術館”，親自向廣大游客和中小學生展示和宣傳鐵板浮雕制作技藝，并給予大家親身體驗非遺的機會，此舉引來了眾多的體驗者，丹麥的中學生也慕名而來，親自動手感受中國非遺。（文/記者 高超 圖/記者 鄭榮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