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農民攝影師拍攝農村40年 只拍“積極向上”的照片
為了拍到“積極向上”的照片,謝萬清習慣將自己的身子放低。拍《征服》時,他蹲在地上,讓畫面里的人“把牛抽得再跑快一點兒”。他從低處拍挑水的毛驢,把驢腦袋拍得碩大,木桶比遠處站著的人還高。上世紀90年代,有手藝人扎了一堆紅燈籠,壘在自行車后座上去縣城集市上賣,他趴在馬路中間,按完快門就往路邊一滾。
攝影是他“這輩子最開心的事”。他第一次摸到相機是1969年,一位西安來的知青請正在山上放牛的他給自己拍照,手把手教他找位置、按快門,還在紙上畫出構圖,讓他端相機的時候“不要呼吸”,“把人框到中間”。第一次拍照,他按了3次快門才把人拍得“不缺胳膊少腿”。
知青說,他在筆記本上貼的毛主席像“就是這東西拍出來的”。那會兒老謝一天的工時算下來差不多2角,而一臺相機要100多元。
對于他這樣一個農民來說,這幾乎是最奢侈的夢想?!拔耶敃r想,30年能買上一臺不?”謝萬清說。
為了攢錢,他主動報名去修水庫。工地上活重,可每天有5分錢的補貼。拉著石頭下坡時,繩子斷了,他整個人撲在地上,大腿至今有一道疤。干活時得了疝氣,他怕耽誤攢錢,就自己用鋼筋挽了一個圈,箍在腰上以減輕疼痛感。直到幾年前才在家人的強迫下做了手術。
他那時不敢跟別人說自己想買相機,怕在“斗私批修”的浪潮中被扣帽子。為了研究攝影的光線、構圖,他一遍遍地看8部樣板戲的劇照,以及毛澤東的照片。
10年后,他終于在隴縣百貨大樓買到了一臺“紅梅”牌照相機,此前他已經去柜臺看過4次,每次錢都不夠。謝萬清說,那棟兩層高的“大樓”相當于當地人心中的天安門,“在那之前,隴縣歷史上沒有‘大樓’二字。人們就算曠工也要去看看”。
他家窮得連一臺運糧的架子車都沒有,而那臺相機花了他70元?;丶液?,父親捧著相機似笑非笑,“你真買回個好東西”,隨后將他痛打一頓。村里人說:“這娃娃叫鬼把頭麻咧!”
那時剛剛改革開放,村里的“主流”正在發生變化。判斷標準從“家庭成分”漸漸成了“有沒有錢”。謝萬清曾有個相處9年的包辦婚姻對象,結果對方因為他“不會找錢”,不愿意跟他結婚。他將這段失敗的感情視為“人生中最大的挫折”。
“我當時就下定決心找錢,讓她后悔,讓其他女娃來追我?!敝x萬清說。
他想過學銅匠、木匠,但老師傅都規定學手藝的頭5年沒有工錢,他覺得找錢太慢,放棄了。上世紀80年代,他開始端著相機在廟會、集市旁干起了拍照生意,“搭個小棚子一遮,不然人家不好意思拍”。他耐心地為每個剛走進新時代的男男女女設計動作,教他們翹起二郎腿,手里夾支煙,或者望向遠方。一年下來能賺七八百元。
他還為《寶雞日報》拍新聞照片,拍亮晶晶的地膜和拖拉機。一張照片的稿費有10元。
村里沒通電,他就用煤油燈做光源,用尿素和醋配制化學試劑,在地上挖3個坑,鋪上塊塑料布,當作顯影、定影和水洗的暗房。
他曾把鏡頭對準自己的兩個女兒。兩個孩子面對面熟睡著,一只小貓從她倆中間的被子里鉆出頭來?!斑@是我最不容易的時候。”謝萬清說,“你看,紅被子還是用白線縫的?!彼Uf,自己“最對不起的就是家里人”。
1995年,農村人口急速膨脹,謝萬清的孩子上學連名都報不上,學校里一張桌子旁圍著3個孩子。他帶著妻兒搬到了寶雞市,在一家照相館打工。這座城市對他來說并不陌生,他曾收到一封從寶雞發來的電報,通知他在農民攝影大賽中獲得一等獎,可等他從深山的家里出發趕到,頒獎典禮已經結束了。他還在寶雞辦過人生中第一次“影展”——文化宮的櫥窗里張貼了他的12幅作品?!斑B一面墻都撐不起來?!?/p>
在照相館,他負責手工沖洗黑白照片,“這活兒在當時只有我能干”。老板給他開了所有人中最高的工資:一個月400元。但兩個孩子在寶雞上學的借讀費每年就有上萬元,加上房租,謝萬清還是沒能“發財”。
他沒有放下相機,只是舉起的次數越來越少了。有時在暗房里待了十幾個小時,他已經精疲力盡??吹絼e人在拍婚紗照、證件照,他也“手癢”,“像鳥被困在籠子里”。
他嘗試拍過城市里的高樓和夜景,但“沒啥感覺”,還拍過公園里談戀愛的男女,結果被罵“流氓”。他說自己適應不了城市生活。過馬路時,有人提醒他要“走天橋”。有次走路累了,往地上一坐,有人跟他說“你坐在盲道上了”。
“農村哪有這說法呀!都是隨便坐?!彼粷M城市空間太小,不開闊,空氣不好,還老堵車。有一次,他趕高鐵碰上堵車,干脆下車,扛著行李跑了20分鐘?!安铧c沒趕上!”他說話聲音大,有時會湊到別人耳邊,邊說邊習慣性地拍打對方的肩膀或膝蓋。他跟別人打電話,免提永遠打開。
編輯:周佳佳
關鍵詞:農民攝影師 拍攝農村40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