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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粒種子造福萬千蒼生 人民日報追記復旦大學教授鐘揚
黨員本色
“我將矢志不渝地把余生獻給西藏建設事業”
經年累月的高原工作,讓鐘揚的身體頻發警報。2015年5月2日,51歲生日當晚,他突發腦溢血,大腦破裂血管中流出的殷紅鮮血化作CT片上大塊驚人的白斑。
上海長海醫院急診室一角,鐘揚內心極度狂亂:工作上留下的那么多報告,要做的項目,要參加的會議,要見的學生……還沒做好任何思想準備,自己就像一條不知疲倦暢游的魚兒,一下子被拋到了沙灘上。
此時,鐘揚的血壓已可怕地飆升至200,他試圖說話,想跟身邊人交代什么,可口齒不清的話語沒人能聽懂;他試圖安慰一下被嚇壞的兒子,可右手已經不聽使喚,用盡全身力氣只能用左手摸摸兒子頭頂。“孩子們也許不得不開始走自己的人生道路了。”想到這,淚水禁不住浮上了鐘揚的眼眶。
萬幸,搶救及時。鐘揚在ICU病房中緩緩睜開眼睛。短短幾日,仿佛一生。腦溢血后第四天,他想了又想,摸索出讓人偷偷帶來的手機,撥通了原學生兼助理趙佳媛的電話。“小趙,麻煩你來醫院一趟,拿著筆記本電腦。”
一頭霧水的趙佳媛,見到了渾身插滿儀器和管子的鐘老師。“我想寫一封信給組織上,已經想了很久了。”鐘揚吃力地開口。趙佳媛在驚愕中忍住眼淚,在ICU各種儀器閃爍的燈光和滴滴聲中,努力辨識著老師微弱的聲音,一個字一個字地敲下:
“西藏是我國重要的國家安全和生態安全屏障,怎樣才能建立一個長效機制來筑建屏障?關鍵還是要靠隊伍。為此,我建議開展‘天路計劃’,讓更多有才華、有志向的科學工作者,為建設社會主義新西藏而奮斗……就我個人而言,我將矢志不渝地把余生獻給西藏建設事業。”
署名:鐘揚,于第二軍醫大學長海醫院ICU病房。
人們原本期望著,這個常年每天只睡3小時的人,能因為腦溢血的警示,多休息一陣子。鐘揚手機上,有一個停留在凌晨3點的鬧鐘,不是為了叫醒他起床,而是為了提醒他睡覺。復旦大學研究生院的樓上,總有一盞燈幾乎徹夜不熄,看門保安實在無奈,只好給鐘院長開了“綠色通道”,特許他的門禁卡在整個樓空無一人時“來去自如”。
住院時,學生們輪流陪護。“張陽,你端盆冷水來。”凌晨1點多,鐘揚輕輕把學生張陽喚醒,“你去用冷水泡塊毛巾,水越多越好,不要擰干。”鐘揚把冷毛巾敷在額頭上,默不作聲。許久,也許是看出學生疑惑,他長嘆:這個點是我每天想事情最多的時候,現在不讓我做事情,心里難受啊!
15天后,鐘揚出院了,連午餐盒都沒力氣打開的他,在學生攙扶下,拖著“半身不遂”的右腿一步步爬上25級臺階,“癱坐”在二樓辦公室里。從這天起,他正式恢復工作。
從醫院出來,醫生給他規定了3條“鐵律”:一是戒酒,二是吃藥,三是絕不可再去西藏。擔心鐘揚的人們“舒了口氣”:這個“鐘大膽”,可以在進藏上消停消停了吧。
這個一頓飯能喝兩瓶白酒的漢子,心一橫,把酒戒了;可這個對青藏高原愛得深沉的漢子,無論醫生如何警告,無論家人如何擔憂,終究沒“戒”得了西藏,“我戒得了酒,戒不了進藏。我不去心里就癢癢,好像做什么事都不提氣”。
出院后,鐘揚仿佛加速器般,更加爭分奪秒。不少人這樣評價鐘揚,他用53歲的人生,做了一般人100歲都做不完的事。“我有一種緊迫感,希望老天再給我10年時間,我還要去西藏,還要帶學生”,他總是這樣對妻子說。
離開ICU剛半年,他又進藏了。開始不敢坐飛機,就輾轉坐火車。怕在家人那里“落埋怨”,就偷偷一個人行動。回來后,他驚喜又炫耀地對人說:看吧,我沒事哎!
可他在西藏的朋友們心里難受,鐘老師一下子蒼老了很多,連上車都顯得特別吃力,原來一頓飯能吃7個包子、3碗粥、4碟小菜,現在只能吃下一點點了!腦溢血后遺癥也在鐘揚臉上表現出來,扎西次仁心里難過,鐘老師的臉跟原來不一樣了,不像原來那么生動了。
很多人不解,他連命都不要了,到底想要什么?鐘揚,他仿佛對一些人們熱衷追逐的事從不在乎,又仿佛對一些人們不可理解的事格外執拗。
多年前,他放棄33歲副局級的“大好前程”,到復旦大學當了一名沒有職務的教授。直到去世,他的職級還是處級。
“搞科研嘛,不愿當官,寫點論文,走點捷徑,奔個院士總應該吧?”鐘揚的H因子超過了99.62%的國內同行,學術成果達300余項,早有資格坐在辦公室里,“指揮手下一批人干活”。可鐘揚就是“不通世故”,非要撐著多病的身子去高原采集種子,“既無經濟效益,又無名無利”。
面對“好心提醒”,鐘揚一笑,用兩種植物這樣解釋:原始森林里生長的北美紅杉,株高可達150米以上,可謂“成功者”。但在這個世界上,還有另外一種成功,矮小如鼠曲雪兔子,竟能耐受干旱、狂風、貧瘠的土壤以及45℃的晝夜溫差,它之所以能成為世界上分布最高的植物,就是靠一群群不起眼的小草擔任“先鋒者”,前赴后繼征服一塊塊不毛之地。
這位把論文寫在大地上的植物學家,這樣深情解釋:“先鋒者為成功者奠定了基礎,它們在生命的高度上應該是一致的。奔赴祖國和人類最需要的地方,這就是生長于珠穆朗瑪峰的高山植物給我的人生啟示。”
名,鐘揚看不到眼里,利,就更與他無緣。
他花29元在拉薩地攤上買的牛仔褲,臀部破了兩個巴掌大的洞,自己找一塊藍布補起來,補丁又磨破了還不舍得扔。這樣的“破衣服”,鐘揚衣柜里還整整齊齊疊著很多件。幾十元錢的帽子,一曬就褪色,學生嫌丟人,“在我們西藏,只有趕毛驢的人才戴這樣的帽子”,幫他扔了,鐘老師卻撿回來一直戴著。
他的院長辦公室里,座椅扶手磨禿了皮,材料邊邊角角的空白被剪下來當記事貼,桌子一角,堆放著檔次不一、來自大賓館小旅店的卷紙、一次性牙刷,水面高低不齊的礦泉水……他的妻子,同濟大學生命科學學院教授,至今還穿著30年前做的外套。他最心愛的兒子,在內地西藏班寄宿,一個月給100元零花錢,孩子每個月取到錢,還古道熱腸地請藏族小伙伴吃涼皮改善生活。
“這個上海來的大教授,怎么這樣摳!”初相識,西藏學生“大跌眼鏡”。可更讓他們驚訝的是,這個連賓館里用剩的一點點肥皂頭都要拿塑料袋裝走的鐘老師,一資助西藏老師和學生就是幾十萬元!為讓藏族學生開拓視野,他私人出資發起了“西藏大學學生走出雪域看內地”活動,組織80多個藏大學生赴上海學習;只要是藏大老師申報國家級項目,無論成功與否,他都補助兩千元……
日常科研開銷讓人發愁,鐘揚總是爽朗得拍胸脯:把發票給我!大家都以為他神通廣大,可整理遺物時才發現,他的辦公室里,有滿滿兩抽屜沒報銷的發票。
妻子張曉艷回憶,上世紀八九十年代,鐘揚兩度出國進修、做訪問學者。回國時,鐘揚把在國外送報紙、端盤子省下來的生活費都買了計算機,準備捐給單位。過海關時,工作人員怎么都不相信,“個人回國都帶彩電冰箱,哪有人買這種‘大件’捐給公家?”
研究植物一輩子,萬千植物中,鐘揚最愛高原植物,它們在艱苦環境中深深扎根,頑強綻放……他曾深情寫下這樣的詩句:世上多少玲瓏的花兒,出沒于雕梁畫棟;唯有那孤傲的藏波羅花,在高山礫石間綻放。
“我愿為黨的革命事業奮斗終身,愿接受黨的一切考驗。”鐘揚入黨申請書上的話,字字鏗鏘。這是高原植物的品格,也是鐘揚,這個有著26年黨齡的共產黨員的人生追求。
編輯:周佳佳
關鍵詞:鐘揚 ,鐘 西藏 學生 植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