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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代畫家吳鎮(zhèn)的繪事之樂
在古代中國繪畫史上,元代畫家吳鎮(zhèn)是個獨特的存在。他一生歸隱,生活貧寒簡單,卻筆耕不輟,青史留名,追求真正的“內(nèi)心之樂”。
解讀吳鎮(zhèn)的畫,同樣可以在皴擦之間感覺到繪事之樂。這種快樂雖然簡單,卻來之不易。
只釣鱸魚不釣名
吳鎮(zhèn),字仲圭,號梅道人,浙江嘉興人。他是真正的隱士。雖然小的時候也曾學劍,卻不想著“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而是甘心隱跡埋名在市井之中,生活在簡陋的房子里。沒有地,也沒有繼承什么財產(chǎn),所以他或者當私塾先生,或去市井中算命,很少賣畫。他肯定不是不想賣畫致富,而是他既沒有名士氣派,也沒有家族背景,更不結交權貴,沒有任何噱頭來做宣傳。對于世人來說,太平淡,平淡得可以忽略他的存在。所以,他的繪畫雖然很好,淋漓渾厚,樸實無華,銷路卻不好。
但吳鎮(zhèn)不需要自詡。故宮博物院藏《漁父圖》中,遠山溫潤,曲水流觴,平坡老樹,自然左倚,既與遠處右倚之樹呼應,也與扁舟有所聯(lián)系,遂使整幅作品氣脈流暢,安靜從容。這是吳鎮(zhèn)的代表作品,已經(jīng)具有完善的自我風格。
在此圖中,吳鎮(zhèn)在用筆上用了圓筆,不再如宋人那樣有明顯的張力,但內(nèi)蘊卻渾厚自如,這明顯是因為畫家本人的修養(yǎng)及自信心很高,與自然相呼應為一體的境界所致。圖中題跋曰:目斷煙波青有無,霜凋楓葉錦模糊,千尺浪,四腮鱸,詩筒相對酒葫蘆。這也是吳鎮(zhèn)山水的意蘊所在,后人學畫讀畫,不可不查。
更為點題的是,他在《漁父圖》里有題畫詩:“洞庭湖上晚風生,風觸湖心一葉橫。蘭棹穩(wěn),草衣輕,只釣鱸魚不釣名。”
漁父之樂,于吳鎮(zhèn)之畫,可謂千古相應,世間名利,對這樣的人沒有任何誘惑力。所以,我們在正史的記錄中看不到他的文字,只是在凌亂的畫家記錄中能搜索到一些,準確與否都不重要,只要他的畫在,就如同漁父驚鴻一現(xiàn)留下的歌謠,足以彰顯他的精神境界,讓我們了解和向往。
吳鎮(zhèn)的精神境界是樸實無華的。他沒有生活的憂傷,是因為對名利沒有積極的態(tài)度。在他來說,自己并不如陶淵明有才氣,也沒有像樣的隱士風度,手不能縛雞,言不足以安邦,可以說是一個“沒有用”的人。因此,過著平淡的生活,就是他的追求、他的快樂。
吳鎮(zhèn)的畫一般都是自書自題,不找名人點評、不找大家題字留存,就是自娛自樂。有一則題款就是這個意思:“我欲賦歸去,愧無三徑就荒之佳句;我欲江湘游,恨無綠蓑青笠之風流。學稼兮力弱,不堪供其耒耜;學圃兮租重,胡為累其田疇。進不能有補于用,退不能嘉遯于休;居易行儉,從其所好,順生佚老,吾復何求也!”
而藏于臺北故宮博物院的《雙松圖》也是代表。此圖在吳鎮(zhèn)作品中署年款最早,題款中有“泰定五年”數(shù)字,則此圖應為1328年作品,吳鎮(zhèn)時年49歲。
圖中兩株松樹相互呼應,盤旋而上,頂天立地,樹干用筆蒼勁,枝葉交錯,有渾厚生機,至于原野,以深遠法描述,遠處叢樹也描述得十分清晰,一筆一畫皆有來處。遠山以披麻皴法勾勒,師法董源,顯得溫潤從容,頗有雅致。從構圖上看,此圖應該是師法李成之《寒林平野圖》,而遠處背景則必然學自董源諸人,足見吳鎮(zhèn)師承前賢之功力。
因為平淡所以深厚,因為簡易所以繁復,吳鎮(zhèn)的“居易行儉”,因為沒有任何表征,所以如果沒有心靈上的認可,就很不容易理解。
例如,高居翰就實在沒有什么辦法來形容吳鎮(zhèn)的《中山圖》,只能簡單地羅列圖中所繪的山的形狀和灌木等等,然后說:“走筆至此,便已經(jīng)把這幅畫說完了:畫中沒有溪流、瀑布、人物、屋舍,甚至小徑等點綴,沒有征兆足以顯示這是繪于哪一個季節(jié)或是何種氣候,更沒有云霧之中‘通山川之氣’的物象可以暗示流動或變化。”
顯然,依賴于物象來解釋中國畫的高居翰也有些手足失措,雖然他說“全畫沉浸在一種永恒的沉寂之中”“畫中疏朗閑放的筆法,反復出現(xiàn)的簡單物形有安撫鎮(zhèn)定的效果,充分體現(xiàn)了‘平淡’的境界”,但他實際上還是力圖從表象上理解吳鎮(zhèn),雖然似乎接近,其實差得實在太遠。
他寫下這些評語的時候心里一定非常不樂意,因為這在他來說是有些矛盾的,因為西方人推崇的是“進步”,是“不斷打破紀錄”,而文人畫卻對“平淡”這樣看重。高居翰禮貌地說:“如果再以室內(nèi)樂為例,這幅畫吸引的是欣賞謙沖含蓄這種格調(diào)的人,并不是人人都喜歡的。”這雖然似乎是一種“見仁見智,因人而異”的客觀態(tài)度,其實卻是一種潛意識的否定吧!
高居翰畢竟是外國人,對中國文化的精神還是不了解,而且更不能接受這種文化精神其實是中國人普遍向往的生活,因此也不能理解平淡而豐富的生活才是中國人的未來。所謂的“室內(nèi)樂”并不是“內(nèi)心樂”,為什么還是從外向上的享受,而不是從內(nèi)省上的性情上去理解中國畫呢?從性情上生發(fā)的文化,一定崇尚“平淡無奇”的境界。
真隱者之“內(nèi)心樂”
元代孫作評吳鎮(zhèn)之畫道:“今觀仲圭,隱者也。其趣常在山巖林壑之下,故其筆類有幽遠閑放之情,殊乏貴游子弟之氣。議者少之,其以此乎?”高居翰應該好好讀讀這個評語,還是有文化共鳴的人才能理解文人畫的真諦。
因此,我們說,吳鎮(zhèn)的畫需要“內(nèi)心樂”的人才能體會。吳鎮(zhèn)一生比較貧寒,所以世間的快樂于他似乎沒有什么瓜葛,但他卻能如顏回一樣,身處逆境而不改其樂,是因為其內(nèi)心精神世界足夠圓滿,內(nèi)心充滿快樂。
只是,這樣的人在這個世界上真的太少了,幾千年來,也就廖若寒星。吳鎮(zhèn)顯然是其中之一,所以不免有些寂寞吧?
寄情書畫,以梅花道人自居,顯然是因為可以寄物以抒懷、怡情而養(yǎng)性的緣故。他喜歡畫竹子,因為竹子就是他。
他在《墨竹譜》自題詩中說:“抱道之無心,凌云如有意。寂寂空山中,凜此君子志”,“眾木搖落時,此君特蒼然。節(jié)直心愈空,抱獨全其天。”
他喜歡梅花,就在住的地方都種了梅花,生前以梅道人、梅沙彌自號,死了也喜歡墳邊都是梅花,也是因為梅花就是他。
陸游《梅花絕句六首》:“聞道梅花坼曉鳳,雪堆遍滿四山中。何方可化身千億,一樹梅花一放翁。”吳鎮(zhèn)讀之,想來必定是心有戚戚焉。
讀吳鎮(zhèn)的畫,也有這樣的快樂。無論是畫畫還是寫文字,其實都是自己的事,如果不能給自己帶來快樂,想著它是否能流傳后世,是否符合學術規(guī)范,那么這樣的文字就是負擔,既然在自己都是負擔了,怎么能指望它們會給別人帶來快樂呢?
我想,骨子里的憂傷和快樂都無法掩飾,骨子里的平淡卻可以被忽視。憂傷和快樂都會因欲望的“失”或者“得”,變化快,存在的時間也短,而平淡的感覺卻可以一直存在,因為沒有人跟你搶。很奇怪,沒有人愿意跟你搶的東西,有史以來卻很少人能得到,所有人都視為理所應當?shù)拇嬖趯λ腥藖碚f,竟然成了一種奢侈的活。
每天都行走在城市的水泥森林里,感受自己的生命如同機器的零件,我們活著有太多的身不由己。然而,事實卻是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不幸。而我們?nèi)裟軓牟恍抑畜@醒,不再執(zhí)迷不悟,體會到平淡的幸福,也是好事,比如倪瓚、八大等,只是縱使如此,他們骨子里的憂傷和快樂還是在繪畫藝術中一覽無余。
這一點,個人覺得他們都不如吳鎮(zhèn),從生到死,一直就活得明明白白,自自在在,平淡而豐富,簡單而深遠。
(作者系中國藝術研究院助理研究員)
編輯:楊嵐
關鍵詞:吳鎮(zhèn) 平淡 快樂 繪事之樂 元代畫家吳鎮(zhè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