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樹洞里的58萬條留言 一個虛擬的抑郁癥治療室
家人是最親密的人,也正是因為距離感的喪失,他們帶來的傷害會更加準確和深刻,會在無意中將已經患病的親人拖向更黑暗的深淵。
很多時候,樹洞中的病友在這條繩子的另一端。
何凝最先認識的是一個天津的病友,那是遙遠他鄉的另一個自己。情緒不好的時候,她們會互相安慰,彼此鼓勵,一起定下需要共同完成的目標,“至少做過了這些再去死”。
這個樹洞里的很多陌生人會因為彼此一句感同身受的話而互留微信、QQ,約定見面,慢慢從虛擬世界中的病友變成現實世界中的朋友,相互拉扯著跌跌撞撞往前走。他們是彼此在黑暗中的光亮。
“從絕大部分情況看,這種交流是正面的。”齊衡弈說,“如果是處于信息孤島狀態的患者,會產生許多誤解,在治療上走很多彎路。而這種網絡集聚最大的正面影響就是讓患者脫離信息孤島狀態,是一個很好的連接患者和社會的接口。”
回龍觀醫院精神科主治醫師李獻云認為,這種抑郁癥患者在網絡空間的聚集,很大程度上源于自己的痛苦在現實世界中不被傾聽。“如果給他一個傾訴的機會,對患者的病情就會有極大的幫助。”在這個意義上,樹洞承擔了一部分“垃圾桶”的功能。
2016年11月的一個晚上,何凝突然收到了一條微博賬號為“心理地圖PsyMap”發來的私信:“我們在微博中看到了你的評論,你現在還好嗎,情緒狀態怎么樣?”隨后提供了北京市心理危機干預中心的電話,以及一個問卷調查的邀請鏈接。
問卷調查的最后一句話是,“這個世界您意想不到的角落,都有人在關心您的感受和健康”。她詢問了幾個病友,對方也表示收到了同樣的信息。
信息的發送者就是中科院朱廷劭的研究團隊。這個長久在遠處注視著樹洞的群體,發出了柔和的光芒。
“如果你讓他去死,他有可能真的會死”
何凝不知道的是,那條短短不到200字的私信,是朱廷劭、李獻云、程綺瑾幾位專家反復修改了幾個月的結果。他們組織訪談、設計問卷,不斷地想要了解有自殺傾向的人群希望看到什么樣的內容。
最終,結合研究結果,他們決定私信的編寫應該先以表達關懷為主,語言要人性化,并且要把求助信息放進去。他們希望幫助這些人,而且更希望幫助他們“自助”。
朱廷劭根據判斷自殺意念的標準,包括一些負面文字等,利用計算機對這個樹洞微博下近6個月的約7萬條評論進行了初步篩選,在此基礎上又進行了人工確認,最終確定了4222位具有自殺風險的微博用戶,向他們發出了私信。其中就包括何凝。
“目前的心理危機干預還停留在‘被動等待’的情況,比如干預熱線,必須等到對方打過去才能提供幫助,”朱廷劭說,“如果通過網絡數據的分析,能夠主動找到那些有自殺意念的人并提供幫助,這樣時效性就會比較高。”據他介紹,自殺高危人群中有將近60%的人期待這種針對心理危機的自助服務。
在采訪中,戴勝特別提醒到,“當一個抑郁癥患者跟你講一大堆透露著‘我想死’‘我不想再痛苦下去’之類的話,他在求救,請幫幫他。你的安慰可能不能使他改變想法或者好起來,但是如果你讓他去死,那么他有可能真的會死”。
幫助的前提,是了解。而對于抑郁癥患者來說,這是無比奢侈的。
醫生給江涵開了一種安眠藥和兩種抗抑郁藥,但是在吃藥的前兩周,她只能感受到副作用,而沒有任何藥效。她干嘔、手抖、渾身震顫、打哈欠。有一次在食堂跟室友吃飯,她的手抖得連筷子都拿不住,夾著的菜掉了,筷子也掉了,最后她的眼淚掉下來。旁邊的人看見了,這才意識到,她可能真的病了。
而她覺得,跟自己內心正在經歷的痛苦比起來,這些副作用簡直“不值一提”。而那種痛苦,“沒有經歷過的人可能永遠也不會理解”。
戴勝形容那種痛苦:“是將失戀的難過和苦澀再放大幾十倍乃至百倍;是將不幸失去家人的巨大悲痛放大幾倍;經歷過戰爭的人聽到槍聲,思緒被帶回在戰爭中最痛苦的時候。抑郁癥患者發病時,就像被帶回去體驗了一次又一次。”
現在,何凝已經不再奢望這種理解,只希望周圍的人“不要打擾,不要做壓死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就好”。
她曾經看過一幅畫,一個抑郁癥患者躺在床上,有人說帶他出去走走,而另一個人陪他一起躺下了。“抑郁癥患者可能更需要的是后者。如果想要幫助我,或許可以先嘗試理解我。”何凝說,“但是如果不是特別親的人,不打擾就好了,沒必要做到共情。這種東西有傳染性的,像感冒一樣。”
但他們在推開的同時,又極度渴求著這種“不可能”的理解。
編輯:周佳佳
關鍵詞:樹洞 58萬條留言 抑郁癥治療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