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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田子坊:文化氣息逐漸消散 唯有租金上漲
7月27日,山人從景德鎮回到上海,坐在田子坊的店鋪里,發了一條微信:“我的店11月份到期,房租暴漲兩倍,所以三個月內我要把所有物品清貨,這兩天先接待朋友?!?/p>
微信剛發出去,他的店里就迎來了兩位重要客人——聯合國副秘書長、人居署執行主任華安·克羅斯,以及前美國總統國家安全事務助理蘇珊·賴斯。
華安·克羅斯此行來上海,是出席《上海手冊:21世紀城市可持續發展指南》國際修編委員會會議,會后他主動提出要考察“傳說中”的田子坊,理由是:田子坊是中國唯一入選《上海手冊》的案例。
田子坊,位于上海市中心的黃浦區,是滬上最熱鬧的歷史文化街區之一。這里原是一片陳舊破敗的石庫門里弄和廢棄的弄堂工廠,上世紀末因為陳逸飛等一批知名藝術家進駐,逐漸被外人所熟知,成為滬上文化藝術的“聚集之地”。
走過十多年的“大發展”時期,田子坊已人氣興旺,從前的文化氣息卻逐漸消散,一家家店鋪開了又關,一個個店主來了又走,大浪淘沙,唯有租金不斷上漲。
十年的店主搬走了
山人本名閆洪良,在田子坊經營一家主營景德鎮瓷器的店鋪,8年租房合約即將到期,房東欲將房租漲至一個月2萬元,他無力承擔,選擇關門。
原是一家傳媒公司總經理的他,2007年創業,在田子坊開了一家主營家居用品的小店,小店位于泰康路274弄。
“田子坊274弄我是第一個來租房的,當時這條弄堂一個商鋪也沒有,但東邊的幾個弄堂已經發展得比較好了,而且我看中了2010年世博會的契機,就決定在這里開店?!遍Z洪良對《瞭望東方周刊》說。
田子坊給他的第一印象很有味道,店鋪藏在弄堂里。
但現實卻給他沉重的一擊——第一個月只賣了6000元,而房租卻要7000元。此后情況并沒有好轉,營業額能跟房租持平就算不錯,幾年的積蓄全都搭在這個店鋪上。直到2010年世博會,田子坊的客流量一下子增加了,小店的營業額也隨之有了明顯的提升,“一個月能賣到20萬元”。
就在他看著生意慢慢好起來時,5年房租已到期,房東把租金漲到3萬元,而且要求一次性付清三年,這個數目對他來說壓力太大。后來房子被一個溫州人租下來,然后以57000元的價格租給了別人。
2009年,閆洪良在田子坊內更偏的地方租了另一間房子,就是現在的陶瓷店。租的時候那片弄堂也沒有商鋪,他自己裝修,做成了紅色主題的一個空間。初期經營同樣困難,甚至八九個月都沒開張,“那段時間,整個人都是崩潰的,朋友見我很難堅持下去,就給我介紹了一個工作,年薪挺高,我就用工資貼補房租繼續堅持?!?/p>
上班的這段時期,閆洪良把店鋪租給了一個外國人開畫廊,但畫廊只開半年就撐不下去了。閆洪良只好再次自己經營店鋪,從賣玉器、漆器,到筆記本,每個時間都不長,直到2012年經營陶瓷,才找對了方向,“店鋪真正盈利是我堅持了一年以后才開始的,也就是說這個房子我前前后后虧了有50多萬元”。
閆洪良承認他對田子坊很有感情,不想離開。本刊記者采訪時,正巧一位老顧客利用午休趕來拿貨,之前她已經在微店下單,現在是到店里來看實物,“瓷器還是要經手摸才有感覺”,聽說店鋪要關門,她覺得遺憾。
為此,閆洪良還是下決心在田子坊保留二樓的一個小空間,做高端客戶線下體驗店,不再面向游客,其余業務挪到線上或者田子坊之外經營,“從市場運營角度來說,我已經不需要固守在田子坊這一方天地里了”。
剩下的都是商家
在田子坊,像閆洪良這樣堅持開店近十年的人,少之又少,租金飆高使得很多店鋪經營困難,不少有創意的店鋪難以立足。
2015年底,復旦大學社會學系教授于海帶領其團隊對田子坊586家商鋪進行摸底調研。
根據他提供的數據,田子坊租金最高的已達到每月8萬元,甚至超過上海新天地;但店鋪的租約有半數都在一年以下,20%以上的店鋪經營時間不足一年,目前商家流轉迅速,越來越少老店能夠抵抗住高昂的租金。
與此相對的,卻是不理想的店鋪盈利情況。近年來,來田子坊的游客比顧客多,在此消費的顧客越來越少,節假日不如平日多,近40%的店鋪只能達到收支平衡的狀態,20.83%的店鋪虧損,盈利的店鋪僅占27.08%。
但由于田子坊內房屋產權的復雜性與模糊性,使得盧灣黃浦區政府、打浦橋街道以及田子坊管委會都很難直接控制田子坊內的租金。因此,在巨大的利益驅使下,租金肆意增加。
如今,田子坊的業態也跟最初的狀態完全不同。閆洪良還記得,2007年他剛來時,每家店鋪的經營內容都不同,而現在卻變成“你做這個茶吧賺錢,旁邊立馬就會開一個一樣的茶吧,復制快,重復性高”。
過去這里的店主會花很多精力經營店鋪,營造與眾不同的空間體驗,“螺螄殼里做道場”,但現在賣的東西像是從批發市場進貨的小商品,難怪不少人吐槽“越來越像城隍廟”。
作為研究者的于海也對《瞭望東方周刊》表示,目前田子坊的業態同質化與低端化的趨勢的確非常明顯。在他的調查樣本中,服裝店占到了22.92%,其次是手工藝品和餐飲業,均占14.58%,在田子坊中文化場所占比最低,僅有2.08%。
閆洪良曾經寫過一篇文章,他認為,一個創意園區需要保留一些玩家。但現實的情況卻是,玩家剛把一個區域打造得很好玩的時候,商家嗅著利益就來了,他們憑借資本把這個地方炒熱,于是玩家無法承擔高額房租,只能乖乖地走了。
這是很多創意園區的通病——玩家慢慢都走了,剩下的都是商家。
留不住的獨特空間
郭莉的公司位于田子坊的西北角,一座四層小樓。據房東說這幢樓是他父親1936年時自己蓋的,是田子坊的“制高點”。
2011年,郭莉從復旦大學人類學博士畢業,創辦了一家文化咨詢公司,依托專業知識和人才隊伍,她的公司曾為可口可樂、麥當勞等國際知名企業做過消費者行為調研報告。
五年前公司選址時,郭莉的想法是不考慮千篇一律的寫字樓,而要找個“有文化氣質”的地方,于是田子坊成為她的首選。
郭莉一眼看中了這個房子,將一樓布置成“故事吧咖啡館”,二樓以上是辦公區域。
“大家都沒有固定的工作臺,走到哪里都能工作和思考,一樓的咖啡館對外營業,咖啡館和二樓的會議室定期會舉辦主題沙龍”,郭莉給她的辦公室定義為“文化客廳”,大門外墻壁上除了公司牌匾外,還掛著“復旦大學商業人類學教學與研究基地”,不少國內外知名學者曾光顧于此,甚至留下過激情洋溢的演講。
租房合約簽了5年,月租金4萬元,這么長的租期在田子坊內算是比較少有。2016年10月合同到期,房東要價6萬元,加上稅,每月租金高達6.3萬元。
“我已經跟房東進行了三輪談判,但他一直沒有松口,房租漲得太多,對于我們這樣的辦公場所來說,負擔有點兒重,如果核算后覺得太高,我們可能會搬離?!惫驅Α恫t望東方周刊》說。
最讓郭莉和她的同事舍不得的是這個空間,五年前它是一幢凌亂不堪的空房子,裝修師傅說,墻壁疏松,什么地方都不敢動,為此他們還花錢加固了墻壁和樓梯。
“辦公室的每一盞燈,每一張桌椅都與眾不同,整面墻的書柜,里面的書都經過精挑細選,每件裝飾品也都是同事朋友從世界各地帶回的。我們的心血和智慧到處都是,如果走了,這個空間就沒了?!惫蛘f。
她對房東強調,自己是一個文化公司,跟其他的經營場所不同,不會破壞房屋,主辦一些有影響的沙龍也會提升房屋品位,房東認同她的說法,卻對租金始終不松口,說“旁邊人家那么小的門面都租5萬元了”。
前兩年,公司曾經找了一位在田子坊居住的阿姨為員工做午飯。“勤快干凈,我們都很滿意,但她家的鄰居每次看到阿姨來做飯就大吵大鬧,有幾次甚至還跑到單位來破口大罵。后來阿姨說,生病不能再來了,我想她是壓力太大吧?!?/p>
郭莉覺得,鄰里關系不和諧也是田子坊目前面臨的一個主要問題,“有的人家房子出租,每月能拿兩三萬元,而有些人家住在樓上,房子沒法出租,心態不平衡?!?/p>
不再是藝術家眼里的棲居樂土
泰康路210弄2號,曾經的陳逸飛工作室,如今已改名逸飛視界,免費對外開放。在工作室舊址對面就是著名的“畫家樓”。
1998年,陳逸飛回國要開設自己的藝術工作室。有人建議他到蘇州河畔去,沒想到他立馬反對:“那里一到晚上人都沒有,嚇也嚇死了,怎么畫得出畫來!”
選擇泰康路,因為它就在城市的心臟位置,有著上海舊城特有的味道。不過陳逸飛沒有預料到,如今的田子坊不僅熱鬧非凡,而且人滿為患,早已不是當初鬧中取靜的模樣。
據田子坊管委會統計數據,2015年“五一”游客超過8萬,十一當天游客超5萬,日均參觀人數也有2萬,但它占地面積只有7萬平方米。
畫家樓的規模不大,原是上海鐘表塑料配件廠,共五層,一樓到三樓聚集著一些畫家工作室,上面兩層以創意設計類公司為主。在畫家樓旁邊的另兩幢樓中,也駐有少量畫家工作室,加上開設在弄堂里的零星工作室,田子坊里的畫家工作室約有40家,這比起其他城市的大型畫家聚集區,在數量級別上并沒有什么明顯的優勢。
但從陳逸飛開始,從這里進出的畫家,卻有三百人之多。沈純道曾著《田子坊的畫家群落》一書,詳細介紹了田子坊的畫家群體。
畫家樓一樓門口的黃金位置118室,是“知美居畫廊”,本刊記者采訪時,這里正在展出畫家韓北石的代表作“中國貝娃”系列,這個系列的油畫作品近幾年已經受到藝術界和收藏界的關注,價格接連上漲。
2009年,韓北石慕名來到田子坊?!翱粗械木褪翘镒臃灰呀浘奂撕芏嗨囆g家工作室和畫廊的業態,老上海弄堂生活的閑適氛圍,一定數量的因慕名藝術而來的中外游客參觀者,以及比較適合的房租費用?!表n北石對《瞭望東方周刊》說。
最初的畫室在弄堂入口處,鄰居是“樂天陶社”?!拔覀兊念櫩腿翰畈欢?,但后來鄰居換成了賣服裝的,客戶結構改變對我的影響很大,再加上租金上漲,就挪到了安靜的畫家樓里。”韓北石說。
后來又因為空間層高太低,參觀游客太多,韓北石將畫室搬離田子坊,只留下一個畫廊,用來展示作品。
畫家樓的產權歸屬上海經緯集團(國企),房租每天每平方米從1元到3元不等,比居民的租金低不少。“差不多是外面的一半”,知美居畫廊經理墨妮說。
但跟早些年相比差距已經天翻地覆。華東師大城市與區域科學學院的孔翔教授曾做過調查,一位在田子坊從事藝術創作的畫家,其1998年的房屋月租金是400元,2005年是800元,到2009年就漲到了2000元,而同期十幾平方米的民居,月租已經高達18000元,有九倍之差。
2012年,跟陳逸飛一起入駐田子坊的著名藝術家爾冬強因為租金上漲的問題,離開了田子坊。“當時我們就是看中了這里的環境和租金價位,一開始這里就我和陳逸飛,根本沒現在這么熱鬧。”爾冬強說。
韓北石也感到遺憾:“今天的田子坊很熱鬧,商業氛圍更濃。遍布的餐飲、服裝、旅游紀念品店,擁擠的客流與高漲的房租,已然不再是藝術家眼里的棲居樂土”,但他仍然堅守,只是希望讓遠方為藝術而來到田子坊的朋友不會太感失望。
不升級就會陷入衰落
從一個文化創意產業區逐漸變成了城市休閑娛樂場所,田子坊的變化發生在2005至2007年間。
2005年,田子坊區域開始租借房屋開設酒吧、餐館;2007年,休閑娛樂已經成為田子坊的主要業態,隨之而來的就是租金的迅速攀升。
根據孔翔的調研,在受訪的80名游客中,只有5人來欣賞畫作,而在大眾點評1578個回饋中,只有84人認為這里是一個創意園區。
2010年2月,田子坊正式被上海旅游局批準成為國家級3A景區,成為了真正的旅游景點。
“業態調整對田子坊來說是當務之急,但這是一個世界性難題。美國紐約的SOHO(蘇荷區)在上世紀70年代面臨這個問題,租金太高導致藝術家流失,怎么辦?”聯創國際都市再生設計研究院院長凌穎松對《瞭望東方周刊》說。
他認為,一個城市的文創園區或歷史街區的復興,很多都是由藝術家慢慢培育出來,然后受到社會關注,商業價值開始提升,但也由此進入到了衰落曲線。
“目前都在進行新一輪的升級,田子坊也應如此,如果沒有一個提升,就會陷入衰落期。”凌穎松說。
田子坊面對的質疑和批評越來越多,它將走向何處?在于海看來,現在政府應該以田子坊商鋪注冊作為控制手段,介入到田子坊的業態控制當中。
“制定準入門檻,控制店鋪同質化和低端化的趨勢,同時要用減免稅收或租金等方式來支持原創性商家,增加藝術交流活動。”于海說。
編輯:陳佳
關鍵詞:上海田子坊 文化氣息 逐漸消散 唯有租金上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