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0年，21歲的安妮·萊柏維茲（Annie Leibovitz）剛剛進入《滾石》雜志擔任攝影師。所以，當超級巨星約翰列儂和小野洋子發現來給自己拍照的人竟然是個初出茅廬的年輕姑娘，內心略微有 些吃驚。她可以用年輕人的打折機票補貼路費，還能靠借住朋友家省掉住宿費——因此才說服了文字記者帶上她。

而十年后，正是這位攝影師為列儂夫婦拍下了那張著名的封面照片：列儂卷曲裸體擁吻著合衣平躺的洋子。并且就在拍完之后的幾個小時，史上最偉大的搖滾樂手在紐約公寓附近被激進的歌迷槍殺。

“照片中的那個吻就仿佛成了列儂生命的最后一吻。”萊柏維茲曾經這樣回憶道，“之后我帶著雜志樣本去他們的公寓找洋子，她正在昏暗的房間里躺著。她說很高興最后拍了這樣的照片。”

這并不是萊柏維茲唯一一次與名人和死亡離得這么近。在她長達45年的職業生涯里，她拍攝了不計其數的大人物，從政治家、搖滾明星到電影明星、文化名人， 也因此與很多人成為惺惺相惜的朋友。其中就包括搖滾樂史上另一位偉大人物，將垮掉派和法國象征主義詩歌與各種類型的音樂結合起來，在舞臺上散發巫婆魅力的 帕蒂史密斯。

她在九十年代的時候已經是被萬眾推崇的神，可命運卻開始背向她。1996年她在短期內連續痛失了丈夫和兄弟。在強烈的悲傷 情緒之中，某天她在街上漫無目的地走動，發現自己走到了萊柏維茲工作室附近，于是主動敲門拜訪。“她穿著亡夫的皮夾克，整個人顯得無比脆弱——卻又如此粗 野，如此開放。”攝影師說，“帕蒂覺得以前拍過的照片展現了當時的內心，但在那之后自己又經歷了太多艱難苦澀。”

照片里的帕蒂看起來反而顯得很平靜，微微昂起的頭、略帶微笑的嘴角，身上半披著的男式夾克和整個作品場景的氛圍才真正透露出某種決絕。

在她了不起的作品集里還有關于美國藝術評論家蘇珊桑塔格的肖像。與其他被拍攝者最大的不同在于，桑塔格與萊柏維茲保持了長達15年親密的情誼，可著名攝影師卻很少給著名的影像評論家拍照片。

2003年，桑塔格想要為自己的新書拍一張作者肖像，于是萊柏維茲在巴黎兩人同居的公寓附近街道給她拍下了照片。第二年桑塔格就去世了。萊柏維茲出版了 一部個人作品集，集結有許多多年來自己的私人照片，公布了許多和伴侶、父母、親人之間的影像。而和桑塔格的那部分雖然數量不多，卻頗受關注。

照片里她們倆在世界各地旅行，在巴黎的公寓、紐約的家，這也等于首次對外界承認了兩人的關系。萊柏維茲說：“在我們的字典里并沒有諸如伴侶、伙伴這樣的字眼，我們就是互相給與幫助的兩個生命。形容這關系最準確的詞語其實就是’朋友’。”

萊柏維茲很矛盾，她一方面很樂于聽到別人說攝影作品捕捉到了拍攝對象的真實人格，一方面又深知照片只不過是那一瞬間的真實。“一張攝影作品只不過是人物的某個極其微不足道的定格片段，如果能從這里看到更多的內容那真的難免會有點顯得過度解讀。”她說。

女性身體的力量

今年67歲的安妮·萊柏維茲從上世紀七十年代開始，擔任《滾石》雜志首席攝影師，陸續與《名利場》《VOGUE》雜志合作，創作出大量出色的攝影作品。 她用簡單有力的方法拍攝了許許多多的名人，同時也創作了一系列個人化的作品——其作品幾乎成為過去幾十年來歐美流行文化的絕佳記錄。

而 最近，萊伯維茨的新項目把主題放在一個相當宏大的概念上：女性。她想要通過對各行各界女性人物的拍攝來反映女性身份、生活狀態的變化。其中大部分已經完成 作品組成了展覽《女性：新肖像》，由瑞銀UBS承辦，從今年一月份開始展開了全球巡展。近日剛剛抵達新加坡丹戎巴葛火車站，作為整個旅程的第四站。巡展還 將繼續展至香港、墨西哥城、伊斯坦布爾、法蘭克福、紐約和蘇黎世。

“女性這個主題是在1999年最初由蘇珊桑塔格想到要做的。我當時并不太感興趣，因為覺得這概念太寬泛了。”萊博維茨在展覽的開幕式上介紹道，“后來有一次我去拉斯維加斯拍那些秀場女孩，晚上拍了她們在賭場里的華服裝扮，第二天去拍她們素顏穿著普通服裝的樣子——我突然發現這個主題很有趣，想用攝影機來研究女性怎樣努力裝扮得更女性。”

展覽現場，萊柏維茲穿著她慣常的黑色襯衫、黑色休閑褲和登山鞋，站在丹戎巴葛火車站被廢棄的大廳建筑里顯得有一絲疲憊。她說話小心而細碎，仿佛在言語說出口之前，思維就已經在腦海中互相辯駁。

《女性：新肖像》展覽共展出29幅新作，它們都像在工作室里剛被沖洗打印出來的模樣、被大頭釘釘在木板上——而周圍還有幾塊巨大的電子屏幕，上面滾動放著400張舊作以及未發表作品。這個項目計劃要拍攝60位女性，至今為止完成了一半左右。

瑞銀財富管理總裁JrgZeltner在接受《第一財經日報》專訪時表示，與安妮合作似乎是自然而然的事。“她是當今最出色的肖像攝影師之一。這個項目贊美那些才能卓越的、為自己的社區帶來積極改變的女性人物。”展覽中的一組新作將被納入瑞銀藝術藏品。

萊柏維茲說，自己起初想要拍攝的原始名單上有歌手阿黛爾、演員辛迪·舍曼，后來又陸續加入了許多人，包括中國演員姚晨，她身著襯衫、看似隨意地坐在椅子上。

“我的職業生涯長達45年，都在關注拍攝對象身體之中所蘊藏的力量，希望可以通過呈現一個人的樣貌來展現對方的生活。”她回答《第一財經日報》的提問時 這樣說，“我其實從未對名人的長相感興趣，而只是對他們做的事情感興趣。”她說，“我并不是個很特別的藝術家，只不過用自己的特長去做事情。這個女性的展 覽是對公眾免費開放的，不知道會不會有改變事實的作用，但這是我們必須做的，就不斷努力。”

崩潰邊緣的名人

萊柏維茲拿起攝影機之前就已經習慣于從方框里看世界了——她父親的汽車車窗。父親曾經是一名職業空軍軍官，全家人每隔一段時間就要在各地的美軍軍事基地之間輾轉搬家。

童年的經歷讓萊柏維茲迅速抓到了攝影這項愛好，盡管她謙虛地解釋說自己沒有耐心畫畫，也忍不了孤獨所以才選擇拍照這么快捷的媒介。

因為與時尚雜志及商業品牌的合作而獲得名聲，但她對藝術與商業的平衡看得非常重。“利用時尚雜志來表達自己的想法，我曾經猶豫這是不是一條錯誤的道路， 畢竟這意味著每次拍攝的作品都是為了更好地販賣雜志。但后來發現，這種愧疚感并不是件壞事。你應該經常質疑自己所做的事情。”

她說，對于新媒體時代下的傳統雜志，大家都有點失去了信心，不知道該做什么反而亂了陣腳。但其實公眾對于明星的胃口在過去幾十年里有增無減。“有了互聯網，就有了更多的空間需要新聞、圖片去填補——也需要制造更多的名人、大片、八卦等等。”

采訪中她總是會被問到哪些明星不好合作，“我心目中當然有很難合作的名人名單，但總體就我個人經驗而言，在整個表演娛樂行業里待的年頭越久，就越難拍出 好的作品。尤其是那些很小就進入這個圈子，懂得在鏡頭面前展現自己的人——他們之中很多人都已經到了精神崩潰的邊緣，因為被捧得太久太高，所以幾乎分不清 現實和虛假。”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