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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迅的一點“寶藏”
有人說:魯迅尖銳批判國民的劣根性,是源于他早年在日本看到的那個有關日俄戰爭的幻燈片。幻燈片中,一個中國人替俄國人做了密探,被日本人砍頭,周圍的民眾麻木不仁。魯迅由此覺得要治文藝,改變中國人的精神。
魯迅
這有一定的道理,但也不盡然。認真研究魯迅的生平經歷,我們會發現他對國民劣根性的痛恨,更多地與其日常生活遭受的屈辱相關。
魯迅出身于官宦之家,童年時代雖然談不上大富大貴,但至少衣食無憂。1893年,由于祖父為了后輩前程在科考中作弊,被清政府抄了家,他們家的經濟狀況立即變壞了,因此淪于“草根”。魯迅開始出入于藥店與當鋪,出入藥店,是因為父親患了重病;出入當鋪,則是由于家中實在沒有收入來源。在其父親去世后,魯迅母子在城里呆不下去,只好寄居親戚家。魯迅受盡了周圍的人的冷臉、白眼。
成年后,魯迅做過長達十六年的教育部公務員,成了著名作家,有段時間還當過待遇優厚的教授,再也無須為養家糊口發愁了。然而,“發達”之后,魯迅似乎并未從底層人士那里得到多少溫情,相反,遭受的來自“草根”的歧視倒是一樁接著一樁。
魯迅有點不修邊幅,衣服穿得很隨便,長年一身長衫,有時衣服上還難免有些油漬,這就使得某些勢利的“草根”覺得他不是個人物,常常欺侮他。某次,他去華懋大廈拜訪史沫特萊。門丁將他上下打量一番,勢利地說:“走后門去!”這類飯店的后門通常是給“下等人”走的。魯迅繞到電梯前,開電梯的看了他一眼,說:“走樓梯上去!”魯迅沒有作聲,真的一層一層地爬樓梯去見史沫特萊。
1926年,魯迅應廈門大學文學院院長林語堂之邀,去廈門大學任教,說定月薪四百大洋。當時廈門大學給教職工發薪水,都是由總務處開了支票到市區集通銀行去領。魯迅第一次去領薪水,遞上支票,銀行職員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高聲問:“這張現金支票是你自己的嗎?”魯迅沒有吭聲,只是吸了一口煙。“你這人干什么差使?”銀行職員又問,魯迅兩眼望著前方,依然沒有作聲,只是又吸了一口煙。也許是從未受到這樣的冷遇,銀行職員執意要找回自己的面子,第三次發問:“你每月有這么高的薪水嗎?”魯迅還是沒有回答,只是滿臉慍色地望著銀行職員,又狠狠地吸了一口煙。最后,支票自然還是兌了,但魯迅內心的感受可想而知。
對某些“草根”的勢利,魯迅有時也會忍不住回擊一下。某次,他穿一件破舊的衣服去理發店,理發師認為這個人肯定是個窮人,出不起大價錢,就隨便給他理了一下。魯迅從口袋里抓出大把錢給了理發師,理發師開心得不得了。第二次,魯迅又去理發,這回理發師將他視若上賓,心想此次魯迅一定會給更多的錢,未料理完發之后,魯迅卻將銅錢數了又數,一個也不多給。理發師覺得奇怪,問他為什么,魯迅說:“先生,上回你胡亂地給我剪頭發,我胡亂地付錢給你。這次你很認真地給我剪,所以我很認真地付錢給你!”說完,不顧理發師一臉驚愕,飄然而去。
自己做“草根”,受到底層人物歧視;自己不再是“草根”,依然遭遇某些底層人士的不敬,魯迅寫到這樣的人物時難免帶些特殊的情緒。他作品里的閏土、阿Q、祥林嫂、單四嫂子、人力車夫、呂緯甫、魏連殳等等,除了人力車夫等個別人物,多數形象身上都具有濃厚的“國民劣根性”,他們雖無本質上的大惡,卻或者保守、愚昧,或者自私、勢利,或者鄉愿、呆滯。我們不難設想,如果魯迅沒有那么痛苦的“草根”記憶,他寫的底層人士還會那么活靈活現,他對國民劣根性的批判還會如此刀刀見血嗎?
不夸張地說,“草根”記憶絕對是魯迅一生的寶藏。
(作者為湖南人文科技學院副教授)
魯迅論國民性
凡是愚弱的國民,即使體格如何健全,如何茁壯,也只能做毫無意義的示眾的材料和看客。——《吶喊·自序》
昏亂的祖先,養出昏亂的子孫,正是遺傳的定理。民族根性造成之后,無論好壞,改變都不容易的。
——《熱風·隨感錄三十八》
中國人的不敢正視各方面,用瞞和騙,造出奇妙的逃路來,而自以為正路。在這路上,就證明著國民性的怯弱,懶惰,而又巧滑。一天一天的滿足著,即一天一天的墮落著,但卻又覺得日見其光榮。
——《墳·論睜了眼看》
中國人但對于羊顯兇獸相,而對于兇獸則顯羊相,所以即使顯著兇獸相,也還是卑怯的國民。
——《華蓋集·忽然想到(七)》
群眾,——尤其是中國的,——永遠是戲劇的看客。
——《墳·娜拉走后怎樣》
小市民總愛聽人們的丑聞,尤其是有些熟識的人的丑聞。
——《且介亭雜文二集·論人言可畏》
(鐵樹 輯)
編輯:邢賀揚
關鍵詞:魯迅 國民性 文藝 國民劣根性 草根 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