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書畫·現場>訊息訊息
在中產階級化的紐約,藝術還能生存嗎?
如果你向紐約任何一名藝術家提起“中產階級化”(gentrification)這個詞,基本上你都會看到他們顯露出焦慮的情緒。這個詞能從兩個方面引起憂慮:一方面,它讓人想到紐約市不斷上漲的房租;另一方面,它又激起了一場持續了幾十年關于藝術家的火熱辯論,即一波又一波的年輕創意人士搬到城市居住是否本身激勵了中產階級化。
圖片來源:Flickr user Jeffrey Zeldman
如果藝術家們還想繼續住在紐約搞創作,他們就不得不更多地面對這個話題。房租在飛速上漲,短短幾年里,布魯克林許多地段的房租上漲到原來的三倍。各種藝術空間也陸續在倒閉。
上周,藝術家,策展人大衛·肯尼(David Kenny)在紐約當代藝術中心PS1召開了一場關于藝術和中產階級化的小組討論。參與人員都是藝術家或策展人。他們覺得不能只在這場高檔化進程中充當被動的參與者了,要拿出創造性的解決方法,以便在城市中產階級化的制約下仍然能繼續藝術創作。這些方法包括專門為有色人種組織藝術活動,建立旨在激活當地社區的藝術場館,或者為不知名,曝光率不足的藝術家策劃展覽。
然而這些針對中產階級化的創意解決方法是否能夠阻擋藝術家搬離紐約的潮流,還有待觀察。
為了搞清楚中產階級化到底會對紐約的文化產生什么樣的影響,我采訪了三位專家:辦討論會的肯尼;紐約大學的貝基·阿瑪托(Becky Amato)教授,她講授文化位移的課程;紐約城市大學的薩拉·舒爾曼(Sarah Schulman)教授,她寫的《 The Gentrification of the Mind》(心靈的中產階級化)可能是關于紐約市文化產業導致原有居民搬離現象最有名的書。他們分享了自己對催生中產階級化的復雜且系統的進程的思考。他們還認為,指責藝術家導致了街區的轉變是非常短視的。
大衛·肯尼:藝術家,策展人
VICE:你為什么認為辦這場PS1討論很重要?
大衛·肯尼:我一直在和一名叫德拉格·洛馬克斯的音樂人合作。他搞的是一種民謠音樂,但是又帶一點Trap元素在里面,就好比是黑人的民謠音樂。他的一些歌曲描述了紐約的中產階級化,還提及了紐約民謠音樂的發展歷史。當時紐約市有好幾家大型的班卓琴和吉他工廠。這些工廠幫助紐約鞏固了民謠音樂中心的地位,盡管紐約是個大都市。所以說我們該如何處理這樣的交集?有些同時代的人也在處理類似的問題,而且他們采用了建設性的方式:他們嘗試使用建設性的,積極的解決方式。因此和他們舉辦一場專題討論似乎是個不錯的主意。
聽起來很獨特。那兒的每個人都有和中產階級化互動或者抵抗的積極方法,而不僅僅是抱怨。
這部分是因為,許多不是來自紐約本地的年輕藝術家已經認識到中產階級化是個問題。但不幸的是,很多時候人們被蹂躪地太慘而放棄了抵抗。所以想一想還有人在直接或間接地嘗試做點什么,這應該是個好辦法。
如果藝術家本身就是導致城市高檔化的一個因素,你認為藝術家們是否有責任對抗中產階級化?
這很復雜,因為中產階級化絕非簡單的單線進程。它由有很多不同的因素導致。我剛到紐約時才十幾歲,我那會兒特別喜歡市中心。那時候有許多樓房臨街的門市都關門了。人們只需要拿起電話,給房東打過去說:“嘿,我想在你那兒搞個藝術展覽。”商店老板或建筑所有人之所以會同意,是因為(1)辦個活動花費很低,(2)藝術展覽會吸引注意力,進而會吸引開放商。
藝術家一點也不關心樓不賣不賣得出去。他們只是想創造機會,讓自己的作品得到認可。把整個南布朗克斯地區重新命名為“鋼琴街”可不是藝術家們的主意。
藝術家們到底該如何在抵抗中產階級化中出一份力?
我認為藝術家或者任何剛搬到這些歷史性街區的人可以通過這種方式減少自己的危害,就是支持當地的事務:到餐館就餐,和鄰居攀談,投票,參加社區委員會。通過做這些事兒你把自己當成了街區和更大的生態系統的一份子。還要學會傾聽,而不是說“如果他們能在這兒開個果汁吧就太好了”這樣的話。你懂我的意思吧?
最后這個問題有點驚悚:城市中產階級化以后,藝術還能生存嗎?
我們只不過會見到一個新的銀行家-藝術家階層而已。我并不認為兩者之間必然會產生沖突。“藝術家”并不必然代表某種階級地位。有富裕的藝術家,也有貧窮的藝術家。還有中產階級藝術家。藝術學生也以某種特定的方式參與到整個經濟的生產中。街區的變化,比如生活成本的提升,房租上漲,以及工人階級家庭出身的人社會流動機會減少,這些現象其實在美國已經有很長一段的歷史了。但是人們仍然在搞藝術。人們總是能想出對策的。但是某些城市或某些國家有更多由國家支持的文化工作者,這一點也是很重要的。我覺得這種政策能產生效果,是一件好事。我甚至覺得(紐約市長)白思豪嘗試通過抽簽來給藝術家安排住得起的房子,也算走在正確的方向上。
貝基·阿瑪托,教授
VICE:我們開門見山吧:藝術家本身也是中產階級化的一份子嗎?
貝基·阿瑪托:這個問題比較復雜。當然,我認為藝術家可以是中產階級化的一份子,正如老師,律師等等也都可以是其中的一份子一樣。但是某人的職業并非是他是否推動中產階級化的決定性因素。我想你提這個問題可能是因為你假定了藝術家是中產階級化的先鋒,就是說藝術家先到某個街區,把它變得安全又有趣,然后下一波的文化獵手們就可以進場了。我們這些研究中產階級化的人注意到,很多時候情況確實是這樣。但是也有很多藝術家成為了歷史悠久的社區的一份子,在藝術家作為中產階級化先鋒的模式中這些人不受認可,這種情況也是有的吧?
第二個問題是,那些搬到無人投資的街區,或者低收入街區尋找住處的藝術家,很快自己也被趕出了這些地方。中產階級化也會影響到這些藝術家。
很有道理。但是我認為有些人很警惕藝術家也是有原因的。他們的到來有時候意味著街區將發生巨大的轉變。
當然。很大程度上這取決于藝術家帶來的都是什么人。有很多看待這件事情的角度,我只提兩點。第一,藝術家們創作的藝術作品是否和他們搬入的社區有聯系,他們心目中的觀眾是否和當地的居民沒有什么關系,他們的藝術作品是否看起來疏離大眾?第二,也有藝術家很喜歡在社區里安靜地進行創作,或者和他們所在的社區融為一體。
還有一些藝術家,他們尋求能夠展示自己作品的地方,而且為他們所在的社區吸引到了或者幫助培育了藝術的商業文化。威廉斯堡和布什威克是很好地例子。布什威克集中了大量的畫廊和新開的藝術空間,藝術家不單是住在那兒,而且那兒有一整套美術生產或商業生產的藝術生產文化。那里的藝術作品想要獲得國際承認,而不是那種關心社區的安靜藝術家創作的安靜作品。
你認為紐約高檔化街區的藝術家們工作方式有什么特別之處嗎,還是在各個說中產階級化的城市都差不多?
我想這和紐約市的經濟有很大關系。從1950年開始,紐約市就一直有一個放浪不羈的藝術家階層。所以說紐約是一個創意中心的傳說其實是有很多實際根據的。確實有很多人因為這個原因而被紐約吸引。但是紐約也是商業中心,在廣告,出版,電視制作,電影制作等方面都十分發達。因為這種緣故,你可以當全職的藝術家,也可以在創意產業找一份工作。某人既可以因為愛好而進行藝術創作,也可以因為賺錢而生產創意作品,這兩者之間的緊密聯系在紐約最為集中,大概除了舊金山以外沒有地方有這么集中。
不過這會不會是一把雙刃劍?紐約物價很高,因此你也許需要在不那么藝術的領域找一份工作才能維持自己的藝術創作,而不能只當藝術家。
是的,當然。我開了一門叫“美國的波西米亞”的課程,專門講這些搬到紐約的放浪人,知識分子和藝術家。我們經常談到在什么節點一個人會出賣自己。某個人進行創作是因為他忠實于自己,他為藝術而活,但是他必須要交房租,每天都要吃飯,所以他最終要“出賣”自己。
但是如果你看一下歷史上的紐約藝術家群體,你會發現他們大多數都創作我們稱之為本真的作品的同時,也在“出賣”自己。我想永遠都會有這樣的抱怨。也許如今他們為了交天價房租而干的工作比以往報酬更高,但是我想生活的狀況就是這樣,人們總能適應。
你是否認為隨著金錢的涌入,文化將會分崩離析最后消亡?
不,我一點也不擔心紐約的文化會消亡。我認為紐約的文化會發生改變。文化是永遠不會消失的,只不過不管文化是什么樣我們都得適應。至于那個文化是否和我們現在的文化或者五十年前的文化一樣好,那又是另一個問題。大衛·伯恩幾年前寫過一篇文章,討論他幾十年前剛來紐約時紐約有多棒,因為那時房租十分便宜,而且因為租房花費少的緣故,各種各樣的創意人士都在紐約發揮出了自己的才智。但是如果說賺不到很多錢的人在紐約住不起,創意就會消失,我是不同意的。創意還會有,只不過是不同類型的創意。也許不是我喜歡的那種創意,但仍然是創意。從個人來講,我更喜歡世界上多一些大衛·伯恩這樣的人。
薩拉·舒爾曼,《The Gentrification of the Mind》作者
VICE:藝術家推動了中產階級化嗎?
薩拉·舒爾曼:不是的,完全不是這樣的,因為中產階級化是政策的結果,而不是時尚潮流導致的奇怪的自然轉變。它是系統性的。一開始人們停止為低收入人群建造房屋,然后開發豪華地產的公司又能得到減稅等福利。然后接下來的一切就發生了,缺乏對商業房租的管控更是雪上加霜。把這些怪罪到搬到某個特定區域的藝術家是非常短視的。
好的。但是你認不認為居民有理由擔憂藝術家搬到他們的街區居住,因為這或許是變化的信號?
首先,藝術家扮演的角色隨著時間而有所改變。各個城市都有系統性的撤離投資和重新投資的過程。我的理解是,二戰后的退伍軍人安置法案起了很大作用。聯邦政府通過退伍老兵的手把錢投給了開發商。這些開發商建設了市郊,這在當時是一種新的文化。此前也有過小鎮文化,但是從來沒有過郊區城市化進程。這時候就發生了所謂的“白人逃離”現象。并不是說黑人里沒有退伍軍人,而是這些郊區不對他們開放。這產生了一種無少數族裔的郊區白人聚居現象。基本上,這種做法制造了種族分層,階級分層,私人住宅,汽車文化,消費主義等新的文化現象。
你覺得為什么這種現象在紐約特別明顯?
士紳化的首要目的是賺錢,但它也想要控制城市空間。當他們開始給豪華地產開發商減稅時,當很多房子被改造成公寓,當開發商為高收入人群建造新的地產項目時,他們的目標受眾是當年“白人逃離”人群的孩子。這些孩子和市區有一些情感關聯,因為他們的父母在市區長大,或者他們爺爺奶奶住在城里,或者他們有時候搭地鐵到市里買點東西什么的。他們是在嶄新的郊區城市化現象中長大的,帶著郊區的價值觀念。當他們再回到市區時,他們和以往任何來到城里的人都不一樣。
過去,不管是從國外來的移民還是像難民一樣從美國小鎮逃離的人,他們來到紐約都會變成紐約人。當藝術家們搬到房租便宜的街區居住時,他們希望被城市接納。然而逃離市區的白人的后代,他們會改變紐約是因為他們從小就沒有接觸過與自己不同的人。他們帶著一種情感上的定位來到城里,他們要追求控制和舒適。他們帶著封閉社區的心態。突然之間他們要求配備更多的警察。他們覺得差異讓人害怕。所以他們的觀點控制了整個對話。
如果某個街區的居民很混雜,而以危害原來居民的方式開始高檔化改造時,人們會說他們“境況變好”,雖然在長期居住在那兒的人看來,情況卻是變得更差。
這群新來的人想要在市區復制他們的郊區審美,比如連鎖商店什么的。我1958年出生于紐約市區,我這一輩子都沒見過什么連鎖店。我從前連麥當勞是什么都不知道。逃離白人的后代帶著那種品味進城了;他們身上有這種審美。
這群助推中產階級化的“新人群”還有什么不同之處?
人們以前到紐約來是為了成為紐約人。他們或是為了性而來到紐約,或是為了逃離宗教,或者是想要追尋一種充滿不確定性的生活方式,因為當一名藝術家實在是充滿選擇的體驗。每個藝術家都會產生不同的影響;他們會走上不同的道路。他們會發出個性化的聲音。今天情況大有不同,因為有各種各樣的藝術碩士項目,藝術本身也職業化了。現如今當藝術家的人,有很多都是這種流線型,同質化項目的產物。
這個新的群體通常是有更多資源的人,他們更加受規范管制,也更加適應研究生院等機構。當這些藝術家搬到某個街區之后,他們會想要改變它。他們不會光顧當地的拉丁裔商鋪,而是去五美元一杯的白人咖啡館。他們不知道鄰居的姓名,也不加入租戶協會。他們不參與街區的事務。他們孤立,隔絕自身,重新建立起了郊區的狀況。
從這點來講,盡管他們不需要為中產階級化負責,但是因為他們自身的內在價值體系,他們塑造了某種社會層面的中產階級化。這兩者之間是有一定區別的。之前有人指責同性戀和藝術家導致了中產階級化,這是完全錯誤的。中產階級化是由政策導致的。
所以,這是不是說所有想住到市區當藝術家的人都不可避免地參與到了中產階級化的進程中?
這取決于他們的生活方式。你認識你所有的鄰居嗎?你知道他們的名字嗎?你光顧當地的商鋪嗎?你回饋社區嗎?你會教小孩子怎么閱讀嗎?或者你只是在尋找和你相似的白人?
中產階級化是一個政治問題。政治意愿可以解決這個問題。如果紐約市能有50萬套價格適宜的居住單元,就不會有中產階級化的問題了。如果我們能采取商業房租管控,如果連鎖商店需要支付的稅不同于小型的,個人所有的商鋪,那么我們就完全可以扭轉中產階級化的趨勢。
所以說在那種政治的意義上,導致來自中產階級家庭的個人能夠扮演什么角色?
組織起來。我和中產階層的年輕人談過無數次,但他們毫無頭緒。這真的很奇特。他們還沒有下功夫去理解自己的價值體系是如何建構起來的。每種白人至上主義的核心就是認為自己既中立且客觀——他們也確實是這么感覺的。他們好像可以脫離周邊體系而獨自存在。問題在于你是否必須靠近權力生活,你是否能夠平等對待和你生活在同一街區的人,你能否參與到目前的街區體系中而不是強加你自己的體系?
編輯:陳佳
關鍵詞:在中產階級化的紐約 藝術還能生存嗎 年輕創意人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