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書畫·現場>訊息訊息
端午往事
萬物有靈。端午之晨,鄉間山上常見的蛤蟆常在一夜之間突然消失,就像農歷七月初七的早晨很難見到飛燕一樣。據說那一日燕子紛紛飛往銀河,以成仙人之美。那蛤蟆上哪去了呢?原來它們躲起來了。《齊民要術·雜記》中有五月捉蛤蟆制藥的記載,江浙地區也流行有端午捉蛤蟆的習俗,捉到后刺取其沫,制作成中藥蟾酥。杭州人還捉來蛤蟆給小孩子吃,以消火清涼、夏無瘡癤。甚至于五日在蛤蟆口中塞墨錠后懸掛拉展晾干,制成蛤蟆錠,作解毒療癰之用。人類如此可怕,有性命之虞的蛤蟆們還是躲過了端午再說罷。
為何要在端午制藥解毒呢?早在先秦時代,人們便普遍認為五月是個毒月,五日是惡日,相傳這天邪佞當道,五毒并出。南朝宗懔《荊楚歲時記》:“五月,俗稱惡月,多禁忌。”端午最初作“端五”,古人忌重,五月五日重五,更被視為大不吉。傳說鐘馗因相貌丑陋而武舉落第,在端午撞墻自盡,而屈子和曹娥也于端午投江。史上著名的孟嘗君于五月五日出生,便不受父母待見,被認為“五月子者,長于戶齊,將不利其父母。”還有才華橫溢的宋徽宗趙佶也是五月初五生,所以從小被寄養在宮外。
五月,陽氣至極而始虧,陰氣逆陽而始長。所以五月為陰陽會通而相爭、生死交替而分判之月。其時毒蟲滋生,瘟疫流行,百病叢生,諸事不吉。所以需要在“此日蓄藥,以蠲除毒氣。”并插菖蒲艾葉以驅鬼,喝雄黃酒以避疫。還要在臂上系彩絲續命,在身上佩帶裝滿香料的端午荷包、小角粽以及沉香泥印制的香餅等。
記得小時住在大宅院,家里的南池塘種植著大片劍叢般的菖蒲。因為其生長的季節和外形被視為感“百陰之氣”,方士們稱它為“水劍”,可以斬千邪。每逢端午,我便跟著奶奶采來菖蒲,把末端修尖,在頂端破開一小口,插入同樣是菖蒲葉剪成的“劍柄”,并縛上紅絲線,懸掛在門口以驅邪。那菖蒲的幽幽清香,至今記憶猶新。
還要做端午香包。從中藥店買來白芷、川芎、芩草、排草、山奈、甘松等香料,或先用紙包裹香料折成粽子狀,外面用五色絲線密密纏繞;或者直接將香料裝在布囊中,配在胸前腰間。在如今匆忙的歲月中,大家已沒有閑心自制香包,而中藥店偶爾還可以買到。有一陣子失眠,朋友王瑛送來一個蝴蝶形的端午香包,我懸掛床前,那熟悉的香味令我安然入眠。后來還買到過清代沉香泥印制的端午香餅,做成厚實令牌狀,上面壓印有漂亮的云紋和吉祥文字。
端午還要飲雄黃酒,在整個長江流域都極為盛行。一般只是在白酒或自釀的黃酒里加入微量雄黃。爸爸大多喝黃酒,有時也給我呡一口,我小時覺得酒好難喝,馬上皺起了眉頭。很多年以后,在古玩城買到一個內膽銀質的桃形杯,外面包裹著橘紅色紋理的石頭般的晶體,問了店家,他也不知何物,于是以撿漏的價格拿下。后來請教了見多識廣的王堅老師,他說,這是不太多見的雄晶酒杯啊。雄晶,就是雄黃的結晶體,在清代,被能工巧匠制成工藝品供達官顯貴把玩。雄晶酒杯正是端午節那天用來飲雄黃酒用的,喝一口杯中黃酒,舔一下杯沿的雄晶,直接就成了百毒消散的雄黃酒。我也不敢多舔,怕顯出原形。
粽子,該是端午節最普通的食品了。我從小不大愛吃粽子,但喜歡包粽子,像一場游戲。小時候和奶奶一起浸糯米、洗粽葉、包粽子的歡樂情形,如在目前。粽子古稱“角黍”,得名于牛角形,上古有以牛角裝酒食祭祖之俗。據古人說法,角黍需要包以菰葉(茭白葉),因為“黍”具陽火之性,而菰葉生于水中屬陰,二者相配,象征陰陽和合、風調雨順。而南方一般用箬葉,即一種竹葉,多見于林緣、水濱,非常干凈清香。奶奶一直夸我包的粽子外形最精致好看,年年包粽子便成了我樂意完成的任務。后來見到畫家何曦用梅花道人的筆法畫的美人粽,喚起舊日記憶,更有著端午溫潤靈動的氣息。
小孩子們的游戲還有“斗草”,這個簡單的游戲當時南北盛行。曾在故宮博物院看到過一幅清代的《群嬰斗草圖》,畫面上幾個胖胖的孩子玩得不亦樂乎,那個時代沒有網絡,所有的快樂都顯得那么簡單直接。斗草玩法大抵如下:比賽雙方先各自在路邊、溝旁或田埂采摘一種非常柔韌的花軸長長的草,名曰“車軸草”,然后相互交叉成“十”字狀并各自用勁拉扯,以草莖不斷者為勝。除了這種比巧力的“武斗”外,還有“文斗”,就是對花草名。《紅樓夢》第六十二回中,寫到香菱與芳官、蕊官、藕官、豆官等人坐在花草堆中斗草。這個說:“我有觀音柳。”那個說:“我有羅漢松。”那個又說:“我有君子竹。”這個又說:“我有美人蕉。”惹得寶玉也尋了些花草來湊戲,真是紅袖添香的風雅游戲啊。所以在明清兩代,將端午稱為“女兒節”也是有道理的。那天少女紛紛以石榴花插髻,盡態極妍,過午因花謝而棄之,落紅滿地,更別有一番寥落的詩意。
而今又到了端午季,不僅想念記憶中菖蒲、箬葉的清香,而今竟不好尋覓。童年斗草的玩伴們,也不知散落在何方。突然想起方增先老師曾給我展示過他用紫砂泥做的蛤蟆作品,他嘗試把人物畫的積墨法運用在動物皮膚表現上,蛤蟆樣貌樸拙生動,大氣而混淪,像是山海經中的猛獸。方老師還在底座側面題了一首打油詩:“丑樣實在笑開口,又不關你雞與狗。爛泥雨濕正當時,蚯蚓蟲蟻適我口。有益人類人不知,淡然與世無所有。”被人類深深誤解的蛤蟆,在這個鋼筋水泥的城市中,是真的徹底不見了。
(作者為上海大學上海美術學院副教授,博士生導師)
編輯:楊嵐
關鍵詞:端午 蛤蟆 五月 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