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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興贏:青春恰自來
張興贏簡介:
第十三屆全國政協委員,第十二屆全國青聯委員。國家衛星氣象中心研究員、博士生導師、業務科技處處長,國家大氣環境監測衛星工程應用系統副總師。
家住福建省南平市延平區巨口鄉上埔村的村民陳玉珠有個習慣:每次從田地里干完活,她都會朝家的方向一氣兒小跑個一百多米,然后出其不意地一屁股坐在地上。等后面的家人走近了,她再次起身小跑、坐下、等待……從田里到家的路,她經常用這樣的方式完成。
這幕略顯滑稽的奇怪畫面,全落在了陳玉珠最小兒子張興贏的眼里,他知道母親的秘密。因為許多個晚上,腰椎間盤疼得睡不著覺的陳玉珠會讓瘦小的小兒子,踩踩靠近骨盆的某一處背部,之后他再為母親涂上止疼的藥油。
等到了白天,陳玉珠又如常操持家務,照顧著一家三代人,幾十年從未中斷過。
許多人把福建人的成功歸結為他們能闖敢拼的性格,其實吃苦耐勞才是他們代代相襲的制勝品質。
長大后的張興贏,帶著母親這份柔韌的堅持,走出了只有幾百人的上埔村,去過了許多地方,也出現在了許多大的場合和講臺上。從大學博士論文答辯現場走來、走進我國氣象衛星的殿堂,到過世界各地國際學術報告會的講臺、作為中國政府的代表走上聯合國國際組織會議的大舞臺……如今他帶著自己略帶沙啞的福建口音普通話,走進人民大會堂和全國政協禮堂參政議政的莊重殿堂。
而如果將全世界各國發展比作運動場上的長跑比賽,那么中國仿若一個賽程過半才突然發力的運動員,從1978年起奮起直追,用令世界咋舌的發展速度,跑進了世界第一方隊。
生于1978年的張興贏,恰好趕上了這位中國運動員的爆發時刻,他和共和國的青春,時空重疊,情感交織。
年輕人
2018年3月,當張興贏到兩會駐地所在的賓館報到時,沒佩戴委員證的他,被門口的安保一把攔住:“記者和秘書,請走旁邊那個門。”
也怪不得人家錯認,全國政協委員的平均年齡55.9歲,高高瘦瘦、戴著眼鏡的張興贏滿身的書生氣,看起來比實際年齡還要年輕些,不太像委員。
后來有人問他,會不會因為沒得到重視而生氣,“不會!”他戲謔地說:“這不正說明我年輕嘛。”
后來,張興贏出入賓館又幾次與這位阻攔者打過照面,他倆互加了微信,現在已經升級為朋友圈里的點贊之交。這種與生俱來的淳樸與熱誠,也跟他生長在農村的根性有關。
農村出身,在很多成功突圍進入城市的人那里,總帶有一絲莫名卑微感,往往會演變成一種諱莫如深的沉默。但張興贏談起農村那段并不豐足的少年生活,興高采烈甚至神情中有些許向往。
趁媽媽不注意把飯里的地瓜揀出來扔到地上;干農活時太調皮,被急眼的爸爸拿農具抽打;每個月都去村里的小賣部,領取在城里打工的兩個姐姐寄來的50元、100元的“大額”匯款單……在張興贏敘述那些童年瑣事時,能看到一個聰明調皮又備受全家寵愛的小兒子站在他的過去。
因此,那個地處閩、浙、贛三省交界帶的閩北小山村,是張興贏的“世外桃源”。
1997年,懷揣著一張北京航空航天大學的錄取通知書,張興贏背上行囊,其實包里裝的就是幾件舊衣服,還有高中老師臨行前給他準備的抵御北方寒冷的軍大衣。人生第一次離開福建的這個小山村一個人北上進京,父母為了節省開支沒能送小兒子去北京求學,他們的目光卻長長地落在了他的后背。
考上北京的名牌大學,對整個小山村來說,是一件很轟動的事。當大一寒假回家,父親給了張興贏一份報紙,看完了父親所指的一篇報道,張興贏一下子氣血上涌。
“鄉里寫了一篇美文,報道是如何資助和培養了我考上大學。可我從小到大上學,父親去借錢也好,姐姐外出打工貼補家用也好,我吃咸菜也好,全是靠著家人共同奮斗,共渡難關把學上完,從來沒見過鄉里給過關心和資助。”年輕氣盛的張興贏拿著報紙,還跑到鄉政府上門理論了。
那個時代鄉里的行政官員趾高氣揚、一副高高在上、避重就輕的說話模樣,張興贏現在都記得,“他們把責任推給了記者,最后這事也就不了了之。”
今年3月到7月,張興贏參加了中共中央黨校的中青班學習。800人的大班里,除了張興贏這樣的科技工作管理者們,更多的是各級的黨政及企事業單位中青年官員,其中不乏來自縣政府、鎮政府的地方主官。
百余天的朝夕相處,相仿的年齡,學歷的精英化和溝通方式的大眾化,他們身上折射出了新時代中國各級行政管理者的影子,“時代在進步,中國也在進步,中國的國家治理能力建設隨著干部素質的提高,在不斷地提升。”
很忙碌
第一次見到張興贏,是在一個工作日的中午。中國氣象局國家衛星氣象中心的辦公大樓里,他步伐很快地走在前面,又會在轉彎處、上下樓梯口停下借著說幾句話的功夫,等一等后面的人。
他和大部分的北京上班族保持了基本一致的作息時間:早6點起床,晚上7點到家。漫長的13個小時里,他也沒培養出午休的習慣,中午的兩個小時,也被排得滿滿的。
第二次見到張興贏,是在一個周五的傍晚。他背著一個鼓鼓囊囊的大背包、手里提著一個裝了資料的紙袋出現了。
“這周日要出國,從單位出來時就把東西都帶了出來。”他中午從單位出來,趕往全國政協乘車,去參加全國政協組織的委員赴外交部觀摩新聞發布會的學習交流活動。
從西到東的一路上,他一直背著這個大背包。活動結束后,他又背著這個大包,鉆進了地鐵站。
11月1日18點左右的北京朝陽門地鐵站,正值周五晚高峰時段,東北進站口已經排起了長隊。
高高瘦瘦、戴著一副黑框眼鏡的張興贏背著大包也在長長的人群隊伍中,他邊隨隊伍緩慢地向前移動,一邊在用微信語音與同事溝通著即將要組織召開的風云氣象衛星“一帶一路”用戶大會的會務工作。
自從去年8月張興贏的工作調整到國家衛星氣象中心業務科技處后,與氣象衛星有關的國際合作事務紛紛壓了過來,“這是我向組織主動請纓的新崗位。”
目前,中國已成功發射17顆風云衛星,其中7顆在軌穩定運行,不僅服務中國,也為全球90多個國家和地區的2600多個用戶提供風云氣象衛星的資料和產品。
落實習近平總書記關于風云氣象衛星服務“一帶一路”沿線國家的重要指示,從國內的服務拓展到國際服務,有數不清的工作要落實。“要把衛星全球服務的體系建設運轉起來,把中國的衛星數據到全球各國落地應用,這一年壓力非常大。”
國際合作,不只說話溝通和提供衛星數據這么簡單,在很多國家少不了要做一些基礎性的硬件建設,還需要到現場或者遠程視頻連線“手把手”地教會衛星數據處理軟件的使用。
技術支持和服務是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最基礎的惠民措施。衛星對天氣、氣候、環境和自然災害等的高效全球監測,是對人類生存最有效、也是最直接的服務,“比如臺風往哪里登陸、強度有多大、雨量有多大、登陸后哪些地區受災情況幾何……”“水土流失和滑坡的狀況是什么樣的等等,各種監測信息都可以提供給全球有需要的國家……”
這份工作的意義,對于中國服務“一帶一路”沿線國家這盤大棋來說,也許只是九牛一毛,“但是一項國家大事業的開展是需要方方面面的合作,我們每個部門和每個人都添磚加瓦做一小點貢獻,最后可以匯聚成大力量,是非常值得的。”
“我現在承擔的工作比較龐雜。”張興贏的日常工作被分成三塊:除了業務科技處這個管理崗需要承擔的氣象衛星業務運行和科技發展管理、氣象衛星的國際合作和服務,他作為國家大氣環境監測衛星工程應用系統副總師,還要負責國家系列大氣環境衛星的有關工程任務。同時作為衛星大氣環境遙感應用創新團隊的學科帶頭人,他還要帶領團隊成員開展前沿科學探索,開拓衛星大氣環境應用業務、為國家生態環境管理決策提供科學的支持和服務,同時還指導著碩士生和博士生。
他最近剛完成了一篇利用衛星監測數據和機器深度學習理論開展PM2.5監測的研究論文。有人問張興贏:“你早獲得研究員職稱了,在國家業務單位寫學術論文又不給獎勵,寫來干什么用?!”又有人問:“你現在也不缺科研項目經費,為什么還申請獲得國家自然科學基金資助的研究項目?”
“再大的官退休了也和普通人一樣,不過是老頭老太太。”他希望獲得的認可,是“等到再過20年回頭看,我踩過的腳印還有人記得,還能給人啟發”。
大喜悅
在百度搜索一欄輸入“張興贏”,可以搜到很多信息。“其實我是2014年才走到網絡里來的。”
2014年,之前的努力開始一股腦地給予張興贏回報,入選了中央國家機關踐行核心價值觀先進典型、獲得了“中央國家機關青年崗位能手”和“全國青年崗位能手”稱號。
尤其當黨的十八大開始推動生態文明建設后,人人都能平等“享用”的大氣當中到底有什么成分的這個問題,開始受到普遍關注。在中國氣象局一直研究大氣化學成分監測及其對大氣環境和氣候變化影響的張興贏,也終于在此時迎來了豐季。
彼時2006年9月,在張興贏入職的兩個月后,國家衛星氣象中心才成立了衛星大氣成分遙感研究室。
在這個全新的交叉學科領域里,面對不知從何做起的困難,張興贏動搖了,“要不要堅持下去?對年輕人來說,在這個全球的領域要取得成績太慢了。”
生活中,當時一個月3120元的工資,交完這個費那個費,就剩下1000多元的“窮”,更加劇了這種動搖。
幸運忽至,一個能借調到聯合國組織工作的高薪機會找上了張興贏。“一個月好幾千美元,還不用上稅,哇噻!”張興贏被結結實實地驚到了,這是他工資的好幾倍,一旦接受,他們一家三代五口人租住在單位50平方米公寓的窘境,也能立馬得到緩解。
已經是2009年的6月,張興贏卻遲遲下不了走的決心,考慮了半年。
一天,滿腦門官司的張興贏走進辦公室,看到同辦公室的王維和研究員正低頭忙碌,他心下一動,找了個機會,將自己一直以來的疑惑和盤托出:
“王老師,您大學畢業后就來了衛星中心,對衛星如何能夠監測到臭氧這個問題研究了一輩子,可直到2008年國家發射第一顆風云三號A星時,我們才有了衛星監測臭氧的能力。這相當于您做了大半輩子的研究到這時才有用武之地,那這20多年的守候,您覺得值嗎?”
這位1984年畢業于北大數學系的資深衛星科技工作者,沉默地看了一會張興贏,說:“你太年輕了,體會不了這種感受。當你經歷過二三十年的沉淀,當你看到你付出的心血,在火箭點火的一瞬間上天,看到用你做的東西能夠清晰地探測到遠在南極平流層的臭氧空洞時,那種喜悅是任何代價都沒辦法交換的。”
深受震動的張興贏開始想:那我的人生價值是什么?
“去了聯合國的組織工作,肯定把眼前已經取得的科研成果都荒廢了,哪怕三五年后再回來,也跟不上科技發展的步伐。”他最終決定留下來的選擇,還被當時的領導一頓調侃:“小張,你天天和我抱怨窮,現在給你機會你又不去了。”
小張不搖擺了:“我覺得這工作值得做,將來一定有意義。”
等到了2013年1月,霧霾橫掃半個中國,學校停課、航班停飛、高速封閉……接到霧霾監測的任務,張興贏和他的團隊在短短一周內,研究梳理了全球30多年的衛星海量數據,開發出了一種基于我國自主氣象衛星紫外波段的氣溶膠產品,可以克服傳統衛星監測受限于云和水汽的影響,實現對霾的全天候的定量監測。
反復運算、對比和分析后,當張興贏把第一張全國衛星霾分布圖呈現在中國氣象局領導面前時。領導興奮地說:“這么好的氣象衛星監測結果,這下可以派上大用場了!你小子留在這,關鍵時還真派上用場了。”
2018年9月,張興贏去歐洲參加學術會議的路上,受邀順訪了德國布魯克儀器公司。這里有當前全球地基遙感探測大氣成分最尖端的精密儀器。10多年來張興贏在國內使用該儀器并鉆研出的成果,吸引了儀器公司的目光。他被特別邀請到該公司介紹儀器使用的成果,并參觀儀器的生產流水線。
張興贏被當做座上賓受到了熱情的招待,喧嘩中有一瞬間他突然意識到:“當你把一些工作做到極致時,不僅會影響到周邊人,還可能會在世界范圍內產生影響。”
小學生
盡管出生在改革開放春風吹拂下的中國大地,但上世紀八九十年代閩北大山深處的小村依然還在貧困之中,父母要讓張興贏吃飽白米飯也并非易事。
“后來我來北京上學,父母花不起路費也都沒有來送,但我一點沒覺得害怕。因為從小他們給了我堅強樂觀的力量,我一直相信,只要你永遠以小學生的心態去學習、去努力,一切困難都是可以迎刃而解的。”
2006年博士畢業后加入中國氣象局,張興贏在國家衛星氣象中心衛星氣象研究所開展前沿的衛星大氣成分探測研究工作。3年后,他經過競崗當上了研究所副所長。
科技工作者中年輕人很多,但能做研究又能做管理的年輕人,并不多。科研考驗的是智商、管理需要更多的情商,受益于“小學生”,他很快掌握了訣竅。
當張興贏帶著采訪自己的記者進入單位電梯時,迎頭碰見了自己的同事和領導。對于身居職場的中國人來說,這多少是個微妙時刻。
電梯從1樓上升到7樓的當中,他跟領導和拿著球拍的同事笑哈哈地聊著跟運動有關的話題,同時不忘用目光和笑容照拂著其他人。
而令張興贏忍不住驕傲的,是兒子幾乎承襲了他這雙高基因,智商、情商能力喜人。
“聽小伙兒說,評三好都是同學們一票一票投出來的,選大隊委也是投出來的。”張興贏兒子從三年級起就是班級大隊委,這次評選西城區三好學生,班上30個學生,就有28張票選了他。
10歲的小伙子像母親,長相清秀。網球籃球打得不錯,是學校里的50米短跑冠軍,喜歡擺弄機器人,得過區、市、全國的科技一等獎。
當新聞聯播播出對張興贏的采訪鏡頭時,在氣象局家屬院長大的兒子并沒有太幼稚地顯露出高興,而是冷靜地在電視機前點評起爸爸的表現:“你這塊說得太專業,觀眾不一定感興趣聽得懂。如果是我,我就這么說……”
即便是兒子這個小學生的話,張興贏也虛心地聽著。他發現孩子看待這個世界的視角,很多時候結論有其道理。
成為全國政協委員后,不管是座談開會,甚至在會議期間的餐桌上,張興贏都把自己當做小學生,“每個委員身上都有很多的閃光點,每次都能學到好多東西。”
張興贏曾經想當記者的理由之一,就是羨慕記者有向社會呼吁的權利,能夠為推動社會的進步發出自己的聲音。現在成為政協委員,這個愿望也宛轉地實現了。
“讓我高興的不在于政協委員這份榮譽,而是我突然發現通過委員的渠道,自己的很多思路和政策建議可以有途徑和相關部門溝通協商。”張興贏語速飛快地敘述著自己加入政協以來的發現,“這兩年圍繞生態環境問題,結合政協的調研活動,寫了好幾件提案,全部得到了立項,發改委、生態環境部、國防科工局等承辦單位積極地來跟我溝通,對于我的相關建議,他們正在考慮和采取的措施……”
在政協一起開過十幾天會后他發現,原來電視上經常看到的那些名人大家們,他們在平日里也只不過是非常平凡的人。“之所以成功,也是因為他們堅持在某個領域做好了自己的事情而已。”
編輯:董雨吉
關鍵詞:張興贏 衛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