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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真卿是否超越王羲之
唐 顏真卿 祭侄文稿(局部) 28.2×72.3cm 紙本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晉 王羲之 蘭亭序(馮承素摹,局部) 24.5×69.9cm 紙本 故宮博物院藏
■王琪森(蘭亭書會顧問、上海中國書法院副院長)
書法,是東方藝術的象征,也是我們民族精神的載體。因此,日本東京國立博物館舉辦的《顏真卿:超越王羲之的名筆》(以下簡稱《超越》)大展,在中國引起了頗大的反響與熱議。誠然,本次《超越》展在策展、展品的檔次、展示的形態、展場的布置等方面做得頗為道地、講究。為此,也產生了過度的解讀與贊譽。
在這各種書體的概況介紹及名筆的作品亮相中,我們發現并沒有內在的、書法史學意義上的打通貫穿,也缺乏各種體式轉變的脈絡分析及筆墨演繹的規律解讀。實際上,就展覽的主體來講,從王羲之到顏真卿及其之后影響,必須從三方面來加以展示與評述:一是隸變在中國書法史上的建構作用與意義;二是王羲之的歷史譜系與藝術貢獻;三是顏真卿的筆墨師承與書法地位。然而,綜觀整個展覽,并沒有涉及到這三個層面。策展人富田淳表示,主要將王羲之與顏真卿作比較,特別強調了《蘭亭序》已不復存在,而“天下第二行書”的《祭侄文稿》真跡是存在的,因此也的確存在“超越”,其余方面沒有更多的專業思考、理論探討及學術指向。因此,可以這樣界定:《超越》展不是一次真正意義上的書法學術展,呈現的是快餐時代的文化景觀。
中國書法史上的隸變
《超越》展的主體人物是顏真卿,而“對象”是王羲之,其主題是“超越”。為了佐證顏真卿對唐代楷書、行書的推動,以《祭侄文稿》為鎮展之寶,同時亦展出了《麻姑仙壇記》、《勤禮碑》及《自書告身帖》等,說明顏真卿對楷法的最終建立及行書的超越意義,并作出“他改變了書法的歷史”結論。但從整個中國書法史來考查或評估,顏真卿不具有改變書法史的歷史作用與藝術地位,他僅是唐代書法的杰出代表。
無論是楷書還是行書的最終成熟,并不是由顏真卿來完成的。如果真是這樣,中國書法要倒退至少五百年。楷書及行書初始于漢代隸書高度發展后所產生的“隸變”,這才具有書法史上的書體締造意義。漢隸的出現,不僅是一種書體風格的創立,更是文字機制的轉型。其后隸變的出現,則是在一個更加深廣的歷史背景和人文環境下,推動了漢文化圈文字范疇及書法體系的社會構成、時代變化及藝術發展。從社會學視角來看:漢代隸書的演變過程之所以被稱為“隸變”,是因為它為之后各種書體的變化作了重要的媒介與譜系的建立。
隸變,一是草化,二是楷化,由此構成書體的邏輯二元關系。草化,章草是“損隸之規矩,縱任奔逸,赴連急就”(張懷瓘《書斷》)的一種書體,章草依然保留了隸書的波捺筆,字字分離,但筆畫連綿,結構簡化,其筆畫縈帶處常使轉連接,東漢元帝時黃門令史游所寫的《急就章》就帶有這個藝術特征。張懷瓘曾說:“章草即隸書之捷,草亦章草之捷也。”可見草書是從章草變化而來,體勢連綿起伏,筆畫奔放飛舞。草書相傳是東漢張芝所創,他取法于杜操、崔瑗的章草而創草書(又稱今草)。張懷瓘在《書斷》中亦說他“初學章草”后“因而變之,以成今草,轉精其妙。字之體勢,一筆而成,偶有不連,而血脈不斷”。張芝的草書精熟神妙,有“草圣”之稱。行書介于草書與正書之間,相傳是東漢劉德升所創,“行書者,后漢穎川劉德升所造也,即正書之小偽。務從簡易,相間流行,故謂之行書。”“贊曰:非草非真,發揮柔翰。”(《書斷》)行書書寫流暢迅捷而又易于辨認,婉約妍美而通俗曉達,具有很大的實用價值及審美價值。“隸變”的書法邏輯學推進,使書寫與體式更社會化與功能化。
隸書的楷化于東漢末年形成,相傳是王次仲所創,但此說并不可靠,其實這種書體在民間早已流行。較早的楷書還帶有隸書的遺意,如三國吳鳳凰元年的《谷朗碑》,就帶有隸書遺風而開楷書雛形。其后的楷書在結構上則虛實有致,在運筆上則頓挫提按,在線條上則日趨嚴謹方正,產生了楷書的典型運筆與結構。
其后至魏晉南北朝時,楷書日趨成熟。三國時魏的大書法家鐘繇就是以精于楷書著稱。《宣和書譜》評其為:“備盡法度,為正書之祖。”晉代的王羲之亦有楷書代表作《樂毅論》、《東方朔畫贊》傳世。南北朝時魏碑的興起,標志著楷書日趨成熟并應用相當普及,而其中的《鄭文公碑》及《龍門二十品》更是魏碑的經典。因此,潘伯鷹在《中國書法簡論》中特別指出:“唐朝一代正規楷書的大發展,都是在廣沃的基礎上生根發芽的。”康有為在《廣藝舟雙楫》中對魏碑的藝術特征、運筆形態及風格類型等作了系統的總結。隋代出現了楷書的名作《龍藏寺碑》、《董美人墓志》等,尤其是《龍藏寺碑》,以嚴謹成熟而風格鮮明的楷法,開初唐楷書風格之先。為此,《廣藝舟雙楫》中明確指出:“隋碑風神疏朗,體格峻整,大開唐風。”
唐代的書法分為初唐、中唐、晚唐。初唐四大家虞世南、歐陽詢、褚遂良、薛稷均精于楷法。歐陽詢的《九成宮》開唐楷之經典風范,筆力矯健、結構謹嚴,氣象莊嚴。中唐書法繼李北海、孫過庭、張旭、李陽冰后,顏真卿才登上書壇。他在廣采博取、變匯通融的基礎上,創出了筆力勁健豐厚、線條雍容端莊、氣勢雄渾恢宏的“顏體”,從而與歐陽詢、柳公權成為三足鼎立的唐楷三大家。
通過對漢“隸變”后楷書發展的梳理,可見顏真卿僅是把唐楷寫出自己的風格,他既沒有“改變”書法史,也沒有“超越”他的時代。因此,馬宗霍在《書林藻鑒》中說顏真卿是“陶鑄萬象,隱括眾長……于是卓然成為唐代之書。”由此可見,在中國書法發展史中,“隸變”具有里程碑意義,是整個書法史學之眼,《超越》展對此的缺席,不得不說是一種藝脈的斷裂、理論的空白與學術的遺憾。 (下轉第25版)
編輯:楊嵐
關鍵詞:顏真卿 書法 超越 楷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