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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粒種子的初心與夢想
——追記優秀共產黨員、復旦大學教授鐘揚
高原永生
“任何生命都有其結束的一天,但我毫不畏懼”
9月9日,鐘揚雙胞胎兒子——鐘云杉、鐘云實的生日。云杉、云實,一個裸子植物,一個被子植物,是這個植物學家父親給兒子人生中的第一個禮物。
“今天你們滿15歲了,按照我和爸爸的約定,以后有事找爸爸!”給兒子過生日、吹蠟燭,妻子張曉艷臉上閃耀著喜悅和“如釋重負”。這個家,鐘揚總是聚少離多,一次、兩次,兒子上幼兒園時就知道憤憤地跟媽媽“告狀”:“爸爸不靠譜!”
張曉艷心中一直有個很大的遺憾,家里那張“全家福”已是12年前的了。一年前,在兒子多次懇求下,鐘揚終于答應擠出時間陪全家一起去旅游,多拍點“全家福”,可臨出發,他又因工作缺席了。
國家的項目,精益求精;西藏的學生,事無巨細;繁雜的工作,事必躬親……鐘揚無數次想了又想,都心有歉疚地拉著妻子的手說:“孩子們15歲之前,你管;15歲之后,我管!”
鐘揚是獨子,80多歲的父母獨居武漢,想見兒子一面,簡直難上加難。盼哪,盼哪,終于盼到兒子來武漢開會,“我給孫子準備了東西,你來家里拿!”老母親為了讓兒子回家,找了個“借口”。
“行,幾點幾分,您把東西放在門口,我拿了就走。”鐘揚匆匆回復。“想見他一面這么難哪!”老母親打電話給兒媳抱怨:“有時候在門口一站,連屋子都不進。有時候干脆讓學生來。我們就當為國家生了個兒子!”打電話不接,發短信不回,母親實在無法,用了上世紀的原始手段——寫信。
“揚子,再不能去拼命了,人的身體是肉長的,是鐵打的,也要磨損。我和爸的意見就是,今后西藏那邊都不要去了,你要下定決心不能再去了……想到你的身體,我就急,不能為你去做點什么,寫信也不能多寫了,頭暈眼糊。太啰嗦了,耐心一點看完。”
盡管抱怨,可家里每個人都知道,鐘揚是全家的精神支柱。有他在,妻子就可以“大事你安排,我負責配合”,父母就能“謝謝你的孝心,我們吃了保健品很有用”,兒子就有“安全而溫暖的靠山”。
鐘揚最終沒能等來又一個10年。2017年9月25日凌晨5時許,內蒙古鄂爾多斯市,在為民族地區干部授課途中,鐘揚遭遇車禍,生命定格在了53歲。
乍聞噩耗,妻子正準備出門上班。天塌了,當聽說是車禍,張曉艷訥訥地拿著電話,“這個概率太大了。”整日奔波在外的丈夫,經常以身涉險的丈夫,長期睡眠不足的丈夫……天天擔心,天天擔心,這個擔心終究還是發生了。
生怕父母受刺激,張曉艷托人把老家的網線拔掉,在上海滂沱的大雨中,帶著兒子直奔機場。
“媽媽,到底怎么回事?為什么我們要去銀川?”面對兒子的疑問,張曉艷無言以對。然而路上,孩子還是從鋪天蓋地的媒體上得知事實,“父親,你敢走啊,我還沒長大呢……”懂事的孩子不敢刺激媽媽,哭著在QQ空間里寫道。
千瞞萬瞞,一條老友“二老節哀”的短信,還是讓老兩口瞬間墜入冰窟。白發人送黑發人啊!80多歲的老父親一下子仰倒在沙發上,嚎啕大哭。老母親強忍著收拾行李,去銀川,去銀川看看兒子去啊!
“鐘揚啊!你說話不算數,你說孩子15歲以后你管啊……”車禍現場,張曉艷癱倒在地。她不敢相信,煤氣中毒、腦溢血挺過來了,高原反應和野外涉險挺過來了,這么平坦、這么寬敞的一段柏油馬路,怎么就出事了呢?
鐘揚坐在疾馳的汽車上,在猝不及防中結束了寶貴的生命。在生命最后一瞬間,他在想什么?他在牽掛誰?
銀川殯儀館,700多個花圈,淹沒了廣場和紀念大廳。祖國各地的親朋好友來了,世界各地的親朋好友來了。鐘揚的第一位藏族博士扎西次仁,握住鐘揚父親的手說不出話來,抱歉,他想說抱歉,鐘老師是為了我們,很少顧及家里。“扎西啊,鐘揚以后再也不能幫你們做事情了。”老爺子哆嗦著嘴唇開口,竟這樣說。
“鐘老師,您不聽話啊!我們天天囑咐您別再跑了,您不聽啊……”
“鐘老師,您那么大的個子,怎么躺在了那么小的水晶棺里。”
“鐘老師,您說等您回來,給院系黨支部上黨課,學習黃大年同志的先進事跡。”
“鐘老師,一路走好,我是西藏大學的學生,您撒在高原上的種子,我們負責讓它發芽。”
“父親,你終于可以休息了。可是,要問問題時,我找誰呢?”
……
當人們把車禍賠償金拿給鐘揚家人,老父親堅決不肯收。他流著眼淚,用很重的湖南口音說:“這些錢是我兒子用生命換來的,我不能收。”最終,一家人決定,把鐘揚138萬元的車禍賠償金和利息全部捐出來,發起成立“復旦大學鐘揚教授基金”,用于支持西部少數民族地區的人才培養工作。“這是我們家人能為鐘揚未竟事業做的一點事,也是他所希望看到的”,張曉艷泣不成聲。
現在已是西藏大學副教授的德吉,一直想給鐘老師做一身藏袍,“鐘老師特別像我們藏族漢子,他已經答應了,可我再沒機會了……”總愛請鐘老師開導自己的碩士研究生邊珍,不知道偷偷給老師發了多少條微信,她總盼望這是一場夢,“我沒事啊!”那樣爽朗的笑聲,還會響徹耳邊。而在上海海岸線,茁壯的紅樹林幼苗已繁衍出第三代,也許有一天會成長為上海新的生態名片,這是鐘揚送給未來上海的禮物。
鐘揚的骨灰被他的學生莊嚴地撒入奔騰不息的雅魯藏布江,江水嗚咽,寒風卷著浪花,痛悼他的離去……奔騰不息的浪花會將他的骨灰送到青藏高原的每個角落,成為祖國山河肌理的一部分,而他,永遠也不會與這片深愛的土地分離。
鐘揚那帶著湖南味的普通話依然回蕩耳邊:“任何生命都有其結束的一天,但我毫不畏懼,因為我的學生會將科學探索之路延續,而我們采集的種子,也許會在幾百年后的某一天生根發芽,到那時,不知會完成多少人的夢想。”
編輯:李敏杰
關鍵詞:鐘揚 ,鐘 學生 西藏 植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