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絲綢之路與中華國運
“一帶一路”,已經成為全球熱門話題,細細琢磨“一帶一路”,能夠感悟到為了開拓生存空間、尋找廣闊世界、追求文明和財富的交流而熊熊燃燒了兩千年的人類精神。
兩千多年前,絲綢之路的開拓者張騫千辛萬苦歸來,漢武帝封他為“博望侯”?!安┩?取其“廣博瞻望”之意。張騫被譽為“第一個睜開眼睛看世界的中國人”,從他開始,中國人通過絲綢之路博望世界。千百年來,中國人的世界觀、中國的國運,與這條溝通亞歐、連接中西的古老的道路,緊密相連。
“博望”二字,至今仍值得我們思考琢磨:中國與“一帶一路”、中國與世界……
一
大街深闊,華燈初上,衣香鬢影,摩肩接踵。夜市中,各色皮膚的人們,用不同的語言討價還價。一個普通市民,也能在國際美食街上品嘗國外食品。摩登女郎的回頭率很高,她們穿著最新發布的時裝。演藝場所散布于繁華市區,外國魔術師的表演,引發一陣陣尖叫。富人則在自己的深宅大院里,宴請賓客,共享來自遙遠國度的美食。這是一個酷愛歌舞和派對的大都市,還有濃得化不開的文藝范,達官貴人與社交名媛們均熱愛詩歌,因此躋身這樣的聚會當眾朗誦自己的一首代表作,是不少詩人的夢想。這個城市同樣有一群想象力異常豐富的編劇人才,他們分散于官邸或民房,在沒有月亮的夜晚,繪聲繪色開講各種故事……
這個國際大都市,不是紐約,不是倫敦,不是東京,也不是香港,是長安,1000多年前大唐的首都。今天她的名字叫西安,還算不上一個國際大都市。
長安是當時世界上第一個人口超過百萬的都市,名符其實的“世界第一城”。整個長安城,以朱雀大街為界分為兩部分,街東為萬年縣,管轄著長安城東50多個坊;街西為長安縣,管轄著長安西半部的50多個坊。街道寬直、宏偉,在當時世界都城中,絕無僅有。詩人白居易寫詩贊曰:“百千家似圍棋局,十二街如種菜畦?!?/p>
猶如當今全球電影界憧憬好萊塢、不拿奧斯卡不足以證明自我一般,當年,藝術家們不萬里迢迢到大唐長安獻演一次,怎么敢說自己牛?
史載,公元802年春天,驃國(今緬甸)國王雍羌派出一個由35名藝術家組成的舞蹈團來長安演出,舞蹈團的團長是王子舒難陀,規格夠高吧。
長安如此有名,各國高人、大師甚至騙子都跋山涉水跑來尋找機會,比如有個號稱自己活了200歲的印人,名叫那羅邇娑婆寐,吹牛不打草稿、滿嘴跑火車那種,吹噓自己能配出長生不老藥,成功忽悠了唐朝皇帝,混成了宮廷藥師。
盛唐氣象,令人景仰。當時不止一個長安城,人口50萬以上的城市就有25座,而廣州一地,居住的外國人就有12萬。
研究歷史,能夠發現:自從張騫鑿空西域、絲綢之路得以開辟以來,連接中國的東段,時斷時續、時衰時盛,取決于當時中國歷朝歷代綜合國力,綜合國力強,則有能力保護、運營絲綢之路東段的暢通,“犯強漢者,雖遠必誅”;若綜合國力弱,西北部則被剽悍的游牧民族所割據,絲綢之路也因此被阻斷。盛唐的綜合國力,可想而知:唐太宗擊敗了東突厥吐谷渾,臣服了漠南北。唐高宗又滅西突厥,設安西、北庭兩都護府。大唐帝國,是當時世界第一發達強盛國家。絲綢之路,也迎來了這條路開通之后的鼎盛時期。
絲綢之路因盛唐而盛,而盛唐也因為絲綢之路更富庶,試想,當時世界奢侈品生產的中心在中國,茶葉、瓷器、絲綢源源不斷輸出,帶回真金白銀,在東羅馬帝國,來自中國的一磅蠶絲,居然能夠賣到12兩黃金的天價。絲綢絕對是當時西方的硬通貨,一度被歐洲當成貨幣使用,紫色絲綢,甚至還被東羅馬帝國查士丁尼大帝諭令為國家獨占的物資。
盛唐時代的唐朝人,絕對是文化自信,國外什么LV、愛馬仕之類,他們哪瞧得上?
二
在漫長而又曲折的絲綢之路上,有個佩劍少年翩翩走來。后人很難知道他究竟走過多少路,遇到過什么人,看過何等風景。他寫過這樣一首詩:“明月出天山,蒼茫云海間。長風幾萬里,吹度玉門關。”他還寫過《寄遠》十一首,懷念一個遠方的女子:“流波向海去,欲見終無因。遙將一點淚,遠寄如花人?!?/p>
是的,他就是李白。
關于李白的出生地,一直爭議不休,但是中國學者通過最接近李白出生時代的史料,普遍認為李白出生于中亞的碎葉城,即今天吉爾吉斯斯坦托克馬克附近的碎葉。當年,大唐為保護絲綢之路,保護這條橫貫東西的重要貿易通道,設立安西都護府,碎葉是安西都護府所轄四鎮之一。
據學者研究,李白生有“異相”,古代文獻顯示:李白的體貌特征符合突厥人的特點,眼珠不是黑的,所謂“色目人”是也。在今天,文學青年見到李白,或許會驚嘆一聲:“哇,老外!”但在唐朝不會,不同種族、膚色、語言、習俗……共處一城,習以為常。事實上,創立大唐的李氏家族,就有著胡人血統。若能穿越過去,來到盛唐時期的長安,聽各國人們操著嫻熟或生硬的“唐朝普通話”,那感覺也是相當奇妙的。
唐朝確實是中國歷史上少有的一個國際化時代,外來文化和本土文化交融,貿易高度發達,人才充分流動,外國人出任大唐朝廷要職的,不在少數……這一切,都是因為絲綢之路。《走向陌生的遠方——內陸歐亞移民史話》一書用詩性語言寫道:
“樓蘭、龜茲、姑墨、鄯善、且末、精絕、于闐、疏勒……一個個令人遐想聯翩的古城名字,串聯起一條舉世聞名的絲綢之路,這條路上有煙波浩渺的羅布泊、如夢似幻的白龍堆、漫天黃沙的廣漠和寶石般閃耀的綠洲,更有駝鈴叮當的商人成群結隊走過。這條穿過高山和低谷、黃沙與綠洲的絲路將歐亞內陸幾大帝國連接起來,從這條商路通行之日起,從這里走過的就不僅僅是商人,在漫漫黃沙中辨別著那傳說中神奇的道路,來自西域的人們紛紛奔向傳說中那塊神奇的土地——中國?!?/p>
沿著絲綢之路來到中國的“胡人”,不僅僅只是商人、使者,還有大量的移民,例如著名的粟特人,他們的故鄉在今天烏茲別克斯坦境內。這是一個起初長久處于異族統治之下的弱小民族,但因為地處絲綢之路要津,粟特人捕捉到了商機,積極從事貿易活動,東至中國,南至印度,西至波斯﹑拜占廷,東北至蒙古,“凡利所在,無不至”。據考證,粟特人身高體壯,深目高鼻,髭須濃密,青眼綠瞳,白面赤發,屬白種人中的伊蘭種。
公元5-8世紀為粟特商人的黃金時代。因為擅長經商,粟特人積累了豐厚的財富,同時沿著絲綢之路,逐步移民進入中國,定居多地,在長安的粟特人最多,他們在市場上與官場上均展現長袖善舞的能力。史載,唐代西州高昌縣曾出現了一起經濟糾紛案,漢人李紹謹向粟特人曹祿山借絹帛未還,結果被告官。借了多少?275匹!可見曹祿山財力多么雄厚!
粟特人起名似乎喜歡用“祿山”二字,除了土豪曹祿山外,另外一個祿山很快走進了歷史。
他姓安,安祿山。
三
持續8年之久的“安史之亂”,是唐朝由盛到衰的分水嶺,標志著大唐盛世的終結,也是陸上絲綢之路鼎盛時期的終結,自此,這條連接亞歐的商貿通道,逐漸衰落,終于湮沒。
“白頭宮女在,閑坐說玄宗?!边@是唐代詩人元稹《行宮》中讓人無限傷感的兩句。就在大象流血而亡的洛陽行宮,大劫剛過,荒涼冷漠,頭發已蒼白的宮女,幽幽說起了玄宗,那個空前盛大卻不再復返的美好時代。
這些宮女們,再也得不到從絲綢之路西來的香料與珠寶了。因為“安史之亂”,唐朝不得不將駐守西疆的四鎮邊兵東調長安,一時西北邊防空虛,吐蕃乘機北上占據河隴,回鶻亦南下控制了阿爾泰山一帶,同時西邊的大食亦加強了中亞河中地區的攻勢,這三股力量又彼此爭奪與混戰,從此,唐朝政府失去了對西域的控制,絲綢之路,“道路梗絕,往來不通”,杜甫寫詩哀嘆:“乘槎消息斷,何處覓張騫”。
美國學者愛德華·謝弗著有一本《撒馬爾罕的金桃:唐代舶來品研究》,這是一本關于唐代文化交流史的名著,他寫道:“在玄宗時代,人們可以隨處聽到龜茲的琵琶,但到了九世紀,這一切就成了夢想?!标懮辖z路的中斷,直接影響了唐朝的文化和社會。愛德華·謝弗分析說,為什么唐代傳奇和筆記小說中,如《酉陽雜錄》《開元天寶遺事》《杜陽雜編》等等,大量涌現像《山海經》一樣的奇珍異物?因為,“從九世紀初期開始,唐朝的國際時代、進口時代、融合時代和黃金時代,都已經一去不復返了,對于跨越大海、翻過大山而來的珍奇物品的渴求,都已經不可能輕易地得到滿足了?!痹诰攀兰o的時候,真實的新奇物品已經無法到達唐朝境內了,唐人只能杜撰虛構出怪異荒誕的貢物。
到了元朝,依托強大的軍事實力,陸上絲綢之路又再度繁華,絲路上的重要國家花剌子模,因為劫殺蒙古商隊、侮辱蒙古使臣,甚至遭遇了滅國之災。但隨著元帝國的土崩瓦解,這條路又陷入沒落。河西走廊上的敦煌,是一個很好的參照物,恢宏壯美的莫高窟洞窟,是當年走向遠方的商旅祈求平安的精神驛站,從晉朝到南北朝,再到唐朝,都有,但是沒有明朝的洞窟,沒有明朝的壁畫,因為到了明朝,這條路已經沒人走了,后來被人遺忘,一直到了近代,那個王道士,偶然間發現了被歷史塵封已久的莫高窟,引發一段令人無比哀傷的故事。
事實上,陸上絲綢之路與海上絲綢之路有一個歷史興替,安史之亂后,陸路衰落,海路開始發達,后者在宋、元時代以及明前期始終保持興盛,遺憾的是,明朝“寸板不許下?!钡慕?清朝的“禁海令”和“遷海令”……海上絲路也日漸衰落,中國錯過了大航海時代,全球重心,轉向了西方。中國人因為絲綢之路形成的世界觀、大格局,徹底倒退了。
張騫、班超、玄奘、鄭和……都被遺忘了。
四
“絲綢之路”,得名于1877年德國地質地理學家李希霍芬出版的著作《中國》。李希霍芬的學生、瑞典探險家斯文·赫定多次來到中國西北,探索這條湮沒在歷史中的絲綢之路,他把自己在1933年到1935年艱難行走于中國西北的經歷,寫成了《絲綢之路》一書。今日讀起這本書,又怎是“感慨”二字所能概括?
當時,斯文·赫定被中國的民國政府任命為鐵道部西北公路查勘隊隊長,勘測修建一條橫貫中國大陸的交通動脈的可行性(即后來的蘭新鐵路)。中國正值國力孱弱不堪、日寇咄咄逼人之際,西北的貧困與落后、軍閥武裝的混戰、西方列強的覬覦……觸目驚心。斯文·赫定的《絲綢之路》,以日記體形式,忠實重現了當年的場景:
“1月25日早晨,大家都凍得發抖。夜里的氣溫降到了零下19.8攝氏度,還刮著強勁的東南風……夜間,每過一刻鐘,我們就能聽到守夜人的吆喝聲,大概一方面是要嚇跑小偷和土匪?!?/p>
這一路,斯文·赫定團隊經歷了千難萬險,除了路況極差外,還有貧窮愚昧的民眾、顢頇貪婪的官吏、兇悍狠辣的軍閥,中央政令無法抵達,他們一行人,隨時面臨著搶劫、恐嚇、囚禁甚至生命危險。
除了《絲綢之路》外,有諸多出版物再現了清末民初西北的真實狀況。甘肅人民出版社曾經出版過一套《西北行記叢萃》,收錄了自19世紀以來西行記中的代表作,例如《西北的剖面》一書,是中國著名的地質學家楊鐘健先生于1929年到1930年參加的四次地質考察的游記,雖然是地質考察,但他觀察到了中國沉重灰暗的底色:在西北,楊鐘健考察途中,不但常常苦于道路破敗難行,且苦于問路之難,旅店的骯臟惡臭、蚊蟲的猖狂、店主的貪婪,無一不令他身心痛苦,而人民的愚昧,更令他痛心疾首,當時化石產地的百姓挖出化石,但不知為何物,以為是神奇的“龍骨”,便打碎之后,賣給藥材商配藥……
在河西走廊的一個村莊,村民圍攏上來看考察團的汽車和洋人,他們衣衫襤褸,神情興奮。楊鐘健寫道:“有一婦人面黑如漆,衣服破爛幾不能蔽體,也在旁跑來跑去,而外人視線集于其身以為樂,真令我們中國人有些難為情,但這的確是我國的實情,除自怨自責外又有何法?”他還寫道:“最令人難受的,就是男子十九面帶鴉片煙色,女的沒有不纏足的,而足樣尤為難看,腳比襪子大,襪子比鞋大,所謂肥、腫、翹,三難看無一不具,真令人看了難為情……”
讀這些文字,腦海中浮現一幕幕破敗絕望的場景,再想想漢唐時代,這條路上行進的中華矯健男兒,一個個繁榮的絲路市鎮,對中國滿懷熱忱的各國旅行者……不僅掩卷長嘆,恍若夢一場。
俱往矣!
從2014年開始,新華社連續3年組織車隊重走絲綢之路,橫跨亞歐大陸,車隊成員最深的感觸是:中國的路況真好,中國的補給真好,中國的硬件真好……車隊在德國波茨坦,有個華人餐館老板看到途觀車隊懸掛的中國車牌,激動得熱淚盈眶,感嘆自己到德國十幾年,還是第一次看到掛著中國車牌的汽車。連說你們不要急著走,我要把所有朋友都叫過來,跟你們車隊合影。
這份激動,中國人又怎么會不理解呢?
五
“一帶一路”熱帶動了諸多這一主題的出版物,不得不提英國歷史學家彼得·弗蘭科潘的暢銷書《絲綢之路——一部全新的世界史》,這本書為絲綢之路正名了:“事實上,數千年來,連接著歐洲和太平洋、坐落在東西方之間的那塊區域,才是地球運轉的軸心”“東西方之間的橋梁正是文明的交叉點,中亞和中東地區這些國家絕非處在全球事務的邊緣,而是國際交往的正中心,并且自古以來就是如此”。在彼得·弗蘭科潘眼里,絲綢之路的歷史就是一部濃縮的世界史,絲綢之路就是人類文明耀眼的舞臺。它不僅塑造了人類的過去,更將主宰世界的未來。作者在此書最后一章“新絲綢之路”,重點關注了中國“一帶一路”倡議。作者為此欣喜,他相信:中國提出這一計劃并為之做出巨大努力,是真正在為未來著想,而不是要在這個古老文明的十字路口上獲得統治地位。
是的,絲綢之路從一誕生起,就是由說著不同語言、具有不同文化傳統的人們共同創造的,相互溝通交流,推動著歷史前進。當然,曾經在絲綢之路中發揮過重要作用的中國,今天,正在重返世界舞臺中央。(關山遠)
編輯:劉小源
關鍵詞:絲綢之路 中國 長安 唐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