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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級工程:文明起源的中國標準——從石峁說開去
三十年前,紅山文化遼寧牛河梁祭祀圣地的發現與發掘,為文明起源“滿天星斗說”的理論提供依據,拉開了中國古代文明起源多樣性研究的帷幕;神木石峁古城的發現與研究,是否也能夠開啟新思路,洗禮過往研究的認識?學術界當然期待嶄新的視角和全新的理論。
城市,解讀石峁的關鍵
石峁古城是相當成熟的文明。
過去,人們知道這里出土的玉器其精美程度堪比紅山文化與良渚文化,后來又了解到這里的彩繪圖案與山西襄汾陶寺大型墓葬的彩繪龍紋陶盤遙相呼應,竟然還有銅器破土而出。
石峁遺址全景 (王煒林供圖)
英國考古學家柴爾德(V.G.Chide)提出,城市的出現是文明時代開始的標志,并指出城市生活的內容包括:高效的食物生產、具有較多的人口、有職業和階級的分化、出現冶金術、發明了文字與記述系統、修建有神廟等公共建筑、產生早期的科學和藝術等。中國學術界對此基本上是照單收貨,進一步加工概括為文字、銅器、城市、祭祀禮儀中心四項內容,或稱其為“文明要素”。這是文明起源研究必談的問題之一。然而,因為這種提法缺乏中國乃至亞洲的經驗,也有研究認為不具有普遍性意義。
按照上述標準,石峁古城還不是嚴格意義上的城市,只是城址。標準的城市在古代中國,出現于東周時期。這是因為古代中國是純粹的農業文明,自給自足的經濟生活,貿易極不發達,重農抑商是歷朝歷代的主要舉措。商貿活動的欠發達,市場的地位低下是早期中國社會生活的重要特點。高大城池圍拱的往往只是王公貴族的寢宮、社稷、宗廟、手工業作坊,唯獨集市不在此中。古代西亞地區的情況卻截然不同,商業很早崛起,在社會生活中占顯著地位,考古發現的泥板文書屢見關于商貿契約的記載,大都是距今六七千年之前的事情。可見,經濟生活形態與文明內涵息息相關,世界流行的這個文明標準只反映部分區域的特點。
從遙遠的古代開始,世界就呈現出多樣性的精彩,地球東西兩端的經濟形態、生活習俗、觀念意識都存在巨大差別。步入文明時代之后,東西方的差別更是涇渭分明,風格迥異。這原本是世界歷史的常識,但在中國文明起源研究中卻被遺忘殆盡。多樣性世界,多樣性文明,當然需要多樣性的文明標志。
柴爾德的文明標志是建立在古代埃及、希臘等西方資料的基礎上,怎能用其衡量中國古代文明的發生與發展?不是柴爾德說錯了,而是中國研究者硬要拿人家的標準考察自己,似乎唯此才能融入世界大家庭,實則是對號入座,削足適履,作繭自縛。此類標志只能參考,不能照搬,沒有必要在四項要素是否同時產生,哪種要素的意義更大等膚淺的層次上糾纏。根據考古學實踐經驗,總結文明起源的中國標志,顯然已經水到渠成。
禮制,超級工程的靈魂
石峁古城給人嶄新的啟示。該城址規模超大,設計標準很高,建筑工藝精良,堪稱大氣派、大手筆的大制作。若沒有嚴密的組織機構、綜合的管理制度和有效的運行機制,絕對不可能完成。石峁的文物精品可以講述八面來風的文化交流,累累白骨的祭典遺存能夠演繹鐵血秩序的必然存在,體量超大的雄偉建筑充分顯示建設者擁有強大的社會號召能力、廣泛的動員能力和嚴密的組織能力。而這種能力正是凌駕于社會之上的公共權利,是對文明內涵最為精彩的高度概括,是文明高度的真實寫照和重要標志。世界文化寶庫中不乏文明創造的璀璨與驚艷,然而,那些最具有震撼力的還是超大工程的物質遺留,有誰不驚嘆古代埃及的金字塔、希臘的神殿、羅馬競技場的鬼斧神工呢!又有誰不遐想遙遠的古代究竟依靠何種力量才能完成如此壯舉呢?中國古代文明研究,歸根結底是探索早期社會發生與發展的進步機制。既不是羅列驚世駭俗的發明與創造,也不是簡單重復文獻的記憶,更不是照搬照抄國外的經驗。文明是社會進步的表現,進步的累積便是文明形成的過程。精神的、物質的、制度的發明創造和有利于社會進步的一切優秀成果集中起來才能構成文明的火花和火炬。但凡能夠說明社會進步的要素都是文明起源研究考察的對象與內容。
令人鼓舞的是,石峁古城是近乎完整地保存下來,為確立文明起源的中國標準增加新內容。第一,規模宏大的城池,莊嚴肅穆的祭典反映出建設集團的綜合實力,標志著文明進步的里程和高度。第二,何種社會組織及其制度才能具有令人匪夷所思的能量?難道禮制竟然是當時社會的公共權利?
石峁古城在古代中國絕不是孤立的事件,此前的遼寧牛河梁遺址的神廟石冢大圣地,浙江余杭良渚的大城大壩大祭壇,山西襄汾陶寺的大城大墓觀象臺,湖北天門石家河的大城大邑大聚落,無不證明超大工程與社會號召能力、動員能力和組織能力息息相關,互為表里,其本身就是文明的見證。無獨有偶,與其形影相隨的大墓葬,大祭典、大祭壇都不是普通的公共設施,可以斷言中國古代的禮制是大工程的靈魂,禮制的凝聚力、感召力、穿透力鼓舞和激勵著早期中國先民前仆后繼,勇往直前,不斷發明創造出舉世矚目的人間奇跡和燦爛奪目的驚世輝煌。這些無可爭辯的事實已經和正在被中國考古學科學地揭示出來,成為認識和書寫早期中國歷史新篇的證據。
古代中國的精神生活自成體系,別有洞天,別樣精彩。那是禮制的天下,禮制的天堂。其發生的年代更早,禮儀活動更有秩序,禮制的觀念和意識流淌在社會生活的各個角落,是中國古代文明的核心特色。禮制是早期中國人處理內外關系的基本理念與行為準則,是中國創造、中國智慧和中國精神的集中代表。被文獻記錄的,尤其是先秦文獻的記憶,幾乎全都是禮制及其精神。禮制是中國古代文明的魂魄之所系,根基之所在。考察中國古代文明理應提出禮制的標準。
工程,生產方式的標志
據說,與石峁古城性質相同的遺存在陜晉的黃河沿岸數量很多,絕非僅此一處。人們驚嘆之余,竟不知應該怎樣認識當時的文明高度,怎樣表述當時的社會組織形態。
其實,馬克思早有預見。他在1859年出版的《〈政治經濟學批判〉序言》中指出,人類社會已經依次更替地經歷了亞細亞的、古代的、封建的資本主義的四種社會形態。他認為,亞細亞生產方式的國家實行專制主義政權體制,實行專制國家的土地國有制,不存在私有土地,農業和手工業相結合是社會組織基本特點,這種社會組織還有管理公共灌溉工程等職能。古代東方的中國、印度、波斯、土耳其都屬于這種生產方式。令人回味無窮的是,馬克思關心公共工程,將其列為一種生產方式的重要標志加以論證,其意味很是深長。
早期中國的很多情況確實與亞細亞生產方式的諸多描述極其相似,公共設施遺存尤其可證馬克思的論斷具有科學的預見性和理論的前瞻性。這些遺存鮮明的特點是:年代可測而缺乏記載,類型多樣而規格不同,因地而成更偏愛土木,創新無限又匪夷所思。單就用工量的多寡而言便足以與集團的人群規模掛鉤,與社會運作能力機制的優劣相聯系。此外,超大工程反映的信息總量、技術含量都屬于中國智慧的成就。那些與其形影相隨的重要遺存:祭祀大典的儀式跡象、特殊標識的禮儀器物、規模生產的手工作坊、農業灌溉的水利設施、等級鮮明的大型墓葬……同樣是不可或缺的指標。
中國考古學不論是為自身的發展,還是為世界古代文明研究作貢獻;不論是為恢復古代中國歷史的本來面目,還是為發展馬克思主義的歷史唯物主義,都必須爭取文明標志的話語權。而當務之急是能夠提出符合實際、表述清楚、概括準確、內涵豐富的文明起源的中國標志。而那些超大工程和重要祭典的考古學遺存可以直擊社會機制,揭示文明高度,學術界應該理直氣壯地祭出文明起源的中國標志,這無疑是石峁古城給人的又一重要啟示。作者:卜 工(廣東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研究員)
編輯:邢賀揚
關鍵詞:超級工程 石峁 文明起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