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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13年攔下323個自殺者:有人綁上萬現(xiàn)金尋死
眼看對方一條腿已跨上欄桿,陳思趕忙抱住,反被一米八高的陸姓男子反手擒拿,陳思喘著粗氣跪在地上。對方冷笑“你還能救得了我?”酒過三巡,陳思才知道,男人敗在南崗拆遷賣地虧損,同時養(yǎng)了3個情人帶著房本連夜跑走。結(jié)賬時,褲腿一撩,一條腿上綁了18800元現(xiàn)金。“他告訴我,萬一誰遇到他尸體,能用這錢給他火化了。”陳思說,這是他救過死前最財大氣粗的人。
13年中,最讓陳思唏噓的反倒是個江北開小飯館的老板。老婆帶著一歲半的兒子,卷了家里全部20多萬現(xiàn)金,和廚子走了。“我救他,為他鳴不值。也是自己辛辛苦苦操持奮斗的男人,他做錯啥了?”陳思不平。
“世上說白了就這些事兒”
陳思見到過40多雙鞋,是跳橋的女人們留下的。南京長江大橋高1米5,個子矮的女人翻不過去,得脫了鞋才能爬過欄桿。
經(jīng)歷多了,陳思有時候上橋巡視,看欄桿印子就知道是否有人跳了橋。“橋欄臟,人身體有摩擦,一跳,里外都蹭干凈了。和一般時候胳膊趴上去的印子是不一樣的。”陳思解釋。
一條長出新肉的疤痕離陳思太陽穴不過幾毫米,他右眉角里里外外縫了10針。8月14日,他在大橋上看到一位半截身子已探出欄桿的女人,丈夫在一旁拽不下來。陳思趕上去,女人伸腿一蹬,涼鞋尖鞋跟直戳陳思眉角,血順著側(cè)臉淌進脖子里。
事后,他沒怨誰,覺得是本命年里該受的災(zāi)。陳思很胖,笑的時候眼睛瞇成一條縫,他提起毛衣,露出一截纏著紅布的腰帶,那是他正月十五在棲霞寺里求的紅符。
印象最深的一次,一個近2米高的男人跳橋,陳思和7、8個人救。使著老勁兒往南堡橋頭拖時,男人咬斷了自己的舌頭,血直直射在陳思臉上。
更多時候,陳思拽著想跳的人下了橋,對方常回一句話:“大橋是你家的嗎?多管閑事。現(xiàn)在救了我,我還跳。”
個子不到一米六的南京本地姑娘,小鳥依人型,被陳思抱下欄桿后,抬手扇了陳思幾個耳光,長指甲劃破了嘴角。一句話不說,推著自行車就走。陳思騎著車跟在后面,直到姑娘進了橋北客運站轉(zhuǎn)眼沒了人影。陳思不放心,又在橋頭守著防止她上橋,等到天黑沒見人,自己悻悻回了家。
一次周日中午吃飯后上橋,陳思才知道又有人跳了橋。對方留下了遺書,上面寫著已把妻子殺死在自家床上,身上帶著匕首,誰救他他就捅死誰。
回憶中陳思泡了杯茶,手指敲著桌面,張口就是自己歸納總結(jié)的三個字:嗜、鉆、我。他饒有興致地解釋,嗜財嗜賭嗜情、鉆牛角尖、作繭自縛和抑郁心理。
他稱,遇到的所有自殺者,基本都可以歸類其中。“這里面家暴最難救,清官難斷家務(wù)事。而我還有救不了的,一是大病晚期,二是失獨家庭。”陳思說,遇到的事情多了,自己反而看開了,世上說白了就這些事兒。
但也有他一想起,就覺得不舒服的事兒。跳橋圍觀者甚多,阻礙了交通。陳思在一邊救著人,另一邊就有人破口大罵:“他媽的要死早就死去,耽誤人事兒,車都堵了。”
一縱即逝
為什么如此多的人選擇跳南京長江大橋?原因猜測眾說紛紜。
陳思自己總結(jié)了三點:人來車往鳴笛嘈雜,有心事的人想尋個解脫;跳橋死得快,65米直下,快速消失江中;不死在家門口,不惹人閑話。
見得多了,陳思判斷一個人是不是想自殺,有了經(jīng)驗——看嘴、看眼、看背影。“嘴巴干裂、眼神空洞、背影十分鐘一動不動,不玩兒手機不說話,八成是想死。”陳思說。
但他也有判斷失誤的時候。
2013年,陳思蹲在橋頭吃盒飯,迎面看到一位衣著時髦妝容精致的女子,挎包高跟鞋,涂著紅唇身材高挑。靚麗出眾的人,陳思多看了幾眼,聽她打電話說著上海話。“和我平時遇到的那些想死的不一樣,我就繼續(xù)吃盒飯,結(jié)果環(huán)衛(wèi)工跟我說‘你看那人干嗎呢’,我一瞧腿已經(jīng)架上去了。”等陳思跑過去,50米的距離,人已經(jīng)跳入江中。女子紅棕色的長發(fā)仍在江面回旋,一會兒便沒了蹤影。這成了陳思這些年最大的遺憾。
2014年被陳思稱為“民間資產(chǎn)大流亡”,這一年里,他救了5個溫州人,都是集資失敗的。“雖然我勸他們,但能感覺到他們從內(nèi)心深處覺得我和他們不是一個檔次的。”他見過因錢自殺的人里,普遍的心理都是“不成功便成仁”。
封橋后,陳思巡江救人的路徑反而更長了。
不上班的周六、周日,陳思騎20公里電動車到江北岸,從早上8點開始東西向巡查,中午在江邊小館吃飯時給電動車充電,下午接著巡江,晚上5點回家。他在沿江危險段處設(shè)立了6個藍色標(biāo)志牌,寫了自己的電話與心靈驛站救助。
自2006年起,陳思先后4次租房,建起了心靈驛站。江邊橋岸上想自殺的人,要是下了橋仍不死心,他就把人領(lǐng)回心靈驛站里,聊天談心,并尋找對方家人。
11月7日,大橋北堡東側(cè)3公里處的廢舊碼頭處,江岸開闊,幾艘貨輪緩緩駛過的長江有著幾分大海的無垠感。陳思看到岸邊一男子坐著一動不動,5分鐘過去沒換一個姿勢,他和一起巡江的大學(xué)生志愿者守著。陳思點著煙,湊近了說話:“你不要不理我,別人是來玩兒的,你來這邊干啥我都知道。”
勸離江邊的人,往往不愿多說話。陳思有自己的法子——喝酒。驛站里,陳思總要備上幾箱啤酒。他常惠顧的川菜館老板娘稱,陳思只要帶人吃飯,就沒有不點酒的時候。
微醺,對方嗜賭被追債的經(jīng)歷全向陳思抖了出來:妻子已懷孕8個月,原先在上海買的120平米房子均價從2萬一平漲到了8萬,但嗜賭欠了6筆款,借用父母之力才還了兩筆。
酒桌上,陳思裝喝多了,批評他:“我請你吃飯把你從岸邊拉回來,你就感恩我,對我言聽計從。你父母養(yǎng)你29年你怎么就不聽?”
11月21日,小伙子又被家人送到了心靈驛站。從陳思這里返回后,沒忍住賭了一夜,對方父親沒說輸多少,跪在地上哭。因兒子只聽陳思的話,求他幫忙戒賭。
“命要沒了,就什么都沒了”
26年前,22歲的陳思背了100斤米從宿遷老家到南京打工,在汽車制造廠旁挖土立方,被工頭欠薪。1995年后開了家煙酒雜貨鋪,日子才漸漸好了起來。他說,自己能理解那些在南京打工困頓的跳橋人。如今,他在一家物流公司做貨物調(diào)配,一個月拿4000塊錢,2000上交妻子,剩下的自己吃飯救人用。
陳思沒想到,自己能一做13年,“上了橋就停不下來了,已經(jīng)成了慣性。”陳思撣了下手里的煙,回憶起2000年時,他偶遇救起的第一個人。在山東一家技校上學(xué)的小伙子被同學(xué)騙到了南京搞傳銷,生了病沒藥吃,傳銷組織看著他快死了把他放了出來。面黃唇干,身子半掛在橋欄上,陳思抱著他下橋,買了面包、水還有回家的車票。從那之后,陳思知道,人是可救的。
2003年7月,陳思看到電視里播放一個女大學(xué)畢業(yè)生跳了橋,橋上留下了畢業(yè)證書和一封寫著“南京不接受我”的遺書。“那姑娘也是宿遷的,我老鄉(xiāng),在南京上了四年大學(xué)。我想到自己來的時候也不易。”2003年9月,陳思的女兒上了一年級,已經(jīng)能幫家里看雜貨鋪,陳思開始利用周六、周日,上橋巡查救人。
老家窮,陳思從小跟著奶奶長大,最大的愿望就是老家有個一畝三分地。“在南京幾十年了,我沒覺得自己是個主人,只有回了老家才有歸屬感。”陳思待人大方,勸人謝朋友時到餐館吃飯點菜滿桌,有酒有肉。“我總是讓他們感覺到我不在乎這個(錢),其實我也心疼。”
21日中午,陳思拉著上海小伙和幫忙的朋友們談心吃飯。妻子白著臉,小聲問他:“就不能不去飯店吃嗎?”
為了降低租房成本,心靈驛站租在江北大廠。兩室一廳,擺著四張單人床,一個月1000元。同樣的房子,江北岸邊要3000多元,過江到了江南,更是難以承受。
一年下來,陳思在勸人救人上,花費近8萬。“除了租房,吃飯不能少,酒更得備著,遇到條件不好的還給人路費。”陳思回憶,在最初救人的幾年,每到家里用錢的時候,妻子少不了和他吵。直到2007年汕頭一家公益基金會資助了他,一個月給5000塊錢,陳思才得以繼續(xù)。“沒那么高尚,我不可能虧著老婆孩子,自己勒緊褲腰帶去救人。”陳思笑了。
大橋上救人成名,隨之而來的一邊是大好人的稱贊,一邊則是沽名釣譽的質(zhì)疑。“想2006年那個時候,我被吹得天花亂墜,走哪里都知道我。”陳思利用自己的知名度,幫跳橋的山東姑娘找到了在南京高校食堂工作的機會,又替欲圖自殺的石青(化名)拿到了低保。
廣西某開發(fā)區(qū)的規(guī)劃者找到他,提出給50萬,分房且?guī)推拮优畠郝鋺舭才殴ぷ鳎岅愃家患易〉揭?guī)劃的“好人社區(qū)”里,增加知名度。
最讓陳思覺得輝煌的,是2007年他去北京人民大會堂參加了群英會,吃了宴席,上天安門二層樓時有人開道,在京西賓館和領(lǐng)導(dǎo)、演藝明星合過影。
2008年,他迫使自己低調(diào)了下來。問及原因,陳思帶著諱莫如深的味道:“有人說,上大橋5年來,我把南京的形象都搞壞了,南京是博愛南京不是自殺大橋。”
租房建設(shè)心靈驛站是被迫之舉,勸下橋的人陳思不放心,總要為他們租幾天20元、30元一晚的小旅館,勸解談心。被報道后,旅館老板求著陳思走,“人家怕人自殺在賓館里,以后生意沒得做。”沒救人時,心靈驛站的房子空著。
被救者也或多或少知道陳思帶來的巨大關(guān)注度。“救的時候他們沒有意識到,只有在好的時候,他們才忌諱。”陳思救過的人,很少再回他電話問候的,印象中偶爾幾位打來,用的都是座機或公用電話。
張青(化名)是被陳思救過來之后,又回來幫他救人的極少數(shù)人之一。11月7日,她和朋友一起守著上海小伙子到凌晨2點家人來接。“經(jīng)歷過的才會懂,人總有想不開覺得沒路走的時候,走過一遭才知道,命要沒了,就什么都沒了。”
陳思擔(dān)心,自己救不動人的時候,積累下的救助資源也就斷了。封橋前,他向政府提了建議,在橋上設(shè)立防護網(wǎng)。不知道把書面意見提交到哪兒,他只好上交到了團委。
“連下了15天雨,可你別覺著這一年都沒有太陽。”陳思說。
新京報記者 王佳慧 南京報道
編輯:周佳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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