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投行前副總裁資助10省2萬多名“艾滋遺孤”讀書
一種生活高在云端:與洛克菲勒的曾孫女喝下午茶;受白先勇之邀,和林青霞一起聽昆曲;白天在大到可以打乒乓球的陽臺上讀書;晚上看煙花在溫哥華海港綻放;他的事業(yè)得到李兆基和克林頓的支持,他的大頭照片掛在法國國家巴黎銀行總部大堂的墻上。
48歲的杜聰過著兩種截然不同的生活。
一種顯得過于接地氣:帶著臉蛋通紅的孩子,在滿是砂礫的農(nóng)家院里轉(zhuǎn)著圈跳舞;坐在脫了漆的桌邊,操著有香港口音的河南話與老大娘聊天;跟著孩子走過枯草滿地的鄉(xiāng)村土路,也和志愿者吃塑料袋裝著的熟食,用一次性杯子喝飲料。
杜聰在農(nóng)村家訪
1998年,曾任華爾街一家投行副總裁的杜聰在家鄉(xiāng)香港成立了智行基金會,資助了河南、安徽、云南等10個省的2萬多名“艾滋遺孤”讀書。為此,他獲得有“亞洲諾貝爾獎”之稱的拉蒙·麥格賽賽獎。
前不久的一次周末,在一場與合作伙伴的“高大上”見面會后,杜聰與5個前來幫忙的在京受助大學生吃晚飯。卸下筆挺西裝和頭頂?shù)墓猸h(huán),這個頭發(fā)稀疏、身材矮胖的中年人挽起袖子,不由分說地把盤底的菜攤派到每個孩子碗里,要求“光盤行動”。合影時,他喊出慣用口號“杜聰肥不肥?”大家咧嘴笑道:“肥!”
樂于自嘲的杜聰曾是華爾街的青年才俊。先后從哥倫比亞大學、哈佛大學畢業(yè)后,這位自幼從香港移民到美國的天才少年如愿進入投行工作,29歲便成為法國一家銀行的副總裁。直到21年前,調(diào)職香港,他因項目原因赴內(nèi)地農(nóng)村考察,從此人生發(fā)生了重大轉(zhuǎn)折。
在河南農(nóng)村,他一連走訪了好幾個村子,有的村子幾乎家家都有艾滋病病人。“我從未遇到一個小小的地方竟有這樣大的苦難。一戶人家老中青三代受到‘貧困’、‘病’、‘歧視’的三重打擊。”杜聰回憶當時的情景說。
上世紀末,河南一些農(nóng)村遭遇了一場后來被稱為“血禍”的艾滋病病毒感染潮。一些貧困農(nóng)民賣血補貼家用,很多血站非法經(jīng)營,共用針頭,甚至在提取血漿后,把被污染過的血液注回賣血者體內(nèi),導(dǎo)致許多農(nóng)民感染艾滋病病毒。
一位父母都被艾滋病病毒感染的大學生告訴杜聰,小時候,經(jīng)常見到爸媽和同村人一起進城“獻血”。另一位受智行資助的學生憶起兒時說,媽媽每次進城都帶個面包回來,自己享受之余高興地和小朋友攀比。后來才知道,這是媽媽賣血后給的營養(yǎng)品。
做過志愿者的杜聰對艾滋病并不陌生。上世紀80年代,杜聰剛移民到美國,那時還沒有HIV和AIDS兩個名稱,只知道很多人死于同一種怪病。與他親近的中學老師因此喪命,患病的學生也被家長聯(lián)名趕出學校。
令杜聰驚訝的是,時隔十多年,即便是艾滋病多發(fā)的河南村莊,依然有很多人沒聽說過這種病。他擔心美國當年的悲劇再次出現(xiàn),回到香港后毫不猶豫地成立了智行基金會。后來干脆不顧家人反對,辭掉了年薪百萬的投行工作,全職做公益活動。
當時,艾滋病仍被視為禁區(qū),杜聰不得不像“打游擊”一樣去農(nóng)家走訪,運用私人關(guān)系低調(diào)籌資。
從2002年起,智行資助受艾滋病影響的兒童上學,人數(shù)從第一學期的127個,很快增加到近400個。他從不預(yù)定名額,每到一個村,凡是符合資助條件的家庭,每家都幫,防止家長為了爭奪資助名額帶孩子“扮慘”。
杜聰要求工作人員,家訪時不能直接給錢,帶人參觀基金會為幫扶受艾滋病影響的家庭開辦的環(huán)保袋工廠時,也嚴格要求來人不能當時掏錢購買。
在他看來,慈善絕非施舍,“不要剝奪他們的尊嚴”。 從沒為錢發(fā)過愁的杜聰開始做噩夢,夢見自己籌不到錢了,不得不跟孩子說“明天起,你們又沒有學上了”。
直到現(xiàn)在,智行基金會已經(jīng)獲得眾多國內(nèi)外大品牌的穩(wěn)定支持,杜聰有時仍忍不在微博上吐苦水:“當你有幾千個孩子要養(yǎng),而大部分還在讀初中小學的時候,你就知道,什么都缺。”
杜聰每年要在高校、公益組織和企業(yè)進行四五十場演講,還時常要在全世界飛來飛去籌資。員工們最受不了的是,“工作狂”杜聰白天太忙了,時常凌晨一兩點組織開會。而杜聰最堅持的是,親自面試每一個申請資助的大學生。
“他們將來事業(yè)有成時,上學這個錢的意義已經(jīng)不大了,但他們或許會記住這次談話。”他說。
五一假期的夜晚,杜聰?shù)穆曇粲行┢v,他參加了一天的基金會迎新活動,還要繼續(xù)與每位大學生面聊。他希望,“借此培養(yǎng)他們的社會責任心,繼續(xù)幫助更多的人”。
從2005年起,每年暑假都有一兩百位受助大學生回到家鄉(xiāng),進行家訪、開設(shè)興趣班,以自身經(jīng)歷鼓勵“艾滋遺孤”。
杜聰自豪地說起,現(xiàn)在智行的全職員工,有70%是以前受過資助的孩子,有幾個已經(jīng)做到了項目主管。
他常在微博上“曬幸福”:他曾擔心活不下來的孩子學了中醫(yī),還監(jiān)督他控制血糖;以前吃不飽飯的孩子學會了烤面包,還在世界級的面包比賽獲了獎;上不起學的孩子畢業(yè)后回到家鄉(xiāng)貸款創(chuàng)業(yè),幫扶受艾滋病影響的老鄉(xiāng)……
杜聰甚至作為證婚人、“叔叔”、“爸爸”,參加了不少智行孩子的婚禮。“對一個沒有親生孩子的人來說,能不斷地嫁女和娶媳婦,是福氣。當然,我寧愿把福氣還給他們的親生父母。”他在微博上感慨。
杜聰坦陳,剛開始做慈善時,壓力大于快樂。一位病床上的母親,瘦得肋骨凸出,眼窩深陷。去世前兩三天,她雙眼亮亮地盯著杜聰,求他照顧好自己的孩子。
去年夏天的一天,杜聰坐在星巴克,拿著一張格子稿紙,邊看邊哭。那是那個被托付的孩子,從監(jiān)獄寫給他的回信。
歪歪扭扭的字跡寫著:“本來我剛?cè)氇z的時候就想跟您聯(lián)系,但是我沒臉,是我辜負了您對我的期望……自從母親去世之后,我就徹底地變了。我恨,我恨所有的一切,我不愿母親離開我,我想把她留住。”
他常說,“每一個孩子的失敗,也是我們工作的失敗。”他眼見那些孩子們背負的苦難太重,覺得自己能做的事情太少,一度瀕臨崩潰,在夜里痛哭。
朋友的開導(dǎo)幫他漸漸擺平了心態(tài),他把智行資助的孩子稱為“小海星”,寓意是:海灘上擱淺了數(shù)不清的海星,盡管無法一一拋回大海,但每救一個,對被救的那只海星來說,都是有意義的。
杜聰說,他在等那個寫信的孩子出獄,因為“每個人都值得多一次機會”。他每天抽時間和孩子在QQ、微信上互動,幫助選專業(yè),幫忙介紹實習機會,甚至傳授戀愛心得,為孩子“樹立一個正向的長輩形象”。
對低齡兒童,杜聰發(fā)起藝術(shù)療傷項目,通過畫畫、歌舞等方式幫助孩子消化悲傷。有孩子畫了陽光下五顏六色的墳頭,墓碑上用彩筆寫著爸爸、爺爺、大伯;有孩子畫了《我的小伙伴》,是七頭豬和兩只小貓,“平時沒有人和我玩,我就和它們說話”。
令他印象深刻的是,一位學前班的小女孩兒畫了連環(huán)畫。畫上,她對躺在病床上的媽媽說:“媽媽,不如你賣了我吧。賣了我,就有錢買藥來治你的病了。”緊接著的另一幅中,她說:“媽媽,不要緊的,等我長大以后我會回來找你的。”
艾滋病病毒帶走了他們的親人,但沒有帶走他們對世界的好奇。支教的工作人員說,上課時講到動物,孩子們眼睛瞪得大大的,問北京來的老師,“動物園里有駱駝嗎?”老師說“有”,孩子們“哇”一聲驚呼。然后又問,“有長頸鹿嗎?”得到肯定答復(fù)后又驚喜地“哇!”。一連問了十幾種。
從2005年開始,智行每年組織夏令營。在杜聰和工作人員的帶領(lǐng)下,這些農(nóng)村艾滋病家庭的孩子,有機會來到北京、上海和香港,參觀企業(yè)、學校、博物館,第一次出遠門,喝咖啡,吃意面,第一次在五星級大酒店喝下午茶。
“給窮孩子看富人的生活不一定是壞事,”杜聰說,“讓他們知道有人是這樣生活的,然后告訴他們,要過這樣的好日子,要靠自己的努力去奮斗,給孩子們樹立奮斗的目標。”
在現(xiàn)實中,人們對艾滋病的歧視依然存在。夏令營的孩子曾遭到工作人員的白眼,一家餐廳的老板直接拒絕他們用餐。有感染艾滋病病毒的醫(yī)學生在微博吐槽,盡管明知不會傳染,接診艾滋病患者后,帶教老師還是讓他們趕緊洗手,他也只能把自己的秘密藏得更深。
杜聰覺得,某種程度上,他能夠理解那些孩子的心情。20多年前移民到美國時,讀中學的杜聰也曾被排斥,早年間父母離異讓他覺得孤立無援。
“我也有各種被歧視的地方,”杜聰大聲說,“社會不可能一下子改變,不只是艾滋病患者,丑、窮、胖、矮、同性戀,每個人都有被歧視的點,勇于面對不代表不被歧視,而是不被別人的歧視傷害。”
曾經(jīng),這位投行副總裁的夢想是,退休后在瑞士林間買一棟小木屋,安靜地享受生活。而今,他希望自己的公益理念廣泛傳播,讓公益通過一個環(huán)保袋、一個面包,進入人們的生活。
他在微博上轉(zhuǎn)發(fā)香港導(dǎo)演許鞍華的一句話,向所有人發(fā)問:“你所處的時代,有什么特別看不順眼的,你去盡力把它改變,那也就接近黃金時代了。你活在你的黃金時代嗎?”
編輯:王慧文
關(guān)鍵詞:杜聰 孩子 艾滋病 艾滋遺孤 智行基金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