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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朱提銀”與文物科技檢測
十年前在浙江大學有機會從事文物鑒定的專項學術研究,當時的思路是,與博物館書畫文物鑒定重“目鑒”與文獻考證、藝術風格分析不同,綜合性大學如浙大有全國最高水平的理工科學科人才積累,和極強的學科交叉能力與創新思維,因此,應該提倡、鼓勵自然科技手段介入書畫文物鑒定。當時有過一個比喻:就如病人就醫,先要做各種檢查如驗血、心電圖、CT、磁共振、血壓血脂指標等等,待支撐數字出來后,再由醫生下診斷,出治療方案并實施之。現在許多書畫文物鑒定,基本上有后一階段的診斷治療即判定真偽,但卻沒有前一階段的各種儀器檢測與數據支撐的證明過程,未免缺乏公信力。
當時最關注的一個例子,即是關于“漢朱提銀”的考訛鑒偽經過,它常常被我們用來在授課時舉例說明。
《后漢書·郡國志》載:“朱提山出銀銅”,朱提山位于四川樂山犍為南部山區,其銀藏純度為天下冠。在新莽時代,已有明確規定“朱提銀重八兩為一流,直一千五百八十。他銀一流值千”。以此論之,犍為出產朱提銀的崇高地位,在當時已是公認與共識。
關于著名傳世文物“漢朱提銀”,最初出土是在光緒壬寅(1902)。出于洛陽白馬寺,有光緒戊戌進士鄧邦述題名記述,且指明是“漢朱提”。另一記載則是著名金石學家端方的題記:
“光緒己亥(1899),余在關中得雁塔所出唐朱提,重五十二兩。形質與今方寶略似。今年復從洛陽得此,文字邃古,洵西京(西漢)故物,特櫝而藏之。癸卯1903十一月匋齋記?!?/p>
端方在1899年于西安得唐朱提,又于1903得漢朱提,其后經羅振玉、方若等金石學大家題跋,1926年,方若(藥雨)以兩千銀入手“漢朱提銀”。1935年,方氏古泉收藏全部轉與錢幣收藏家陳仁濤。陳遷居香港,“漢朱提銀”也流出內地。1955年,風聞陳氏欲出售泉藏,國家文物局又專門派員將陳氏藏泉重金購回,此品也同時回到內地,收藏于北京歷史博物館(即后來的中國歷史博物館)。由文物錢幣專家認定,“漢朱提銀”為一級品、“絕品古泉”,等級地位最高。
但就是這樣一件流傳有序、言之鑿鑿、來歷分明且已經被定為一級的“漢朱提銀”,在上世紀70年代卻被專家質疑。20世紀70年代,錢幣專家駱澤民受聘為博物館鑒定,他的“目驗”結論,一是此件的金屬構成并非純銀,且大部不是銀質;二是“漢朱提銀”的文字書體造型非常陌生,并非漢風。他大膽判定此物不會早于明代。對于中國歷史博物館而言,一級文物忽然從漢降至明,簡直是開玩笑,當時雙方鬧得很不高興,許多文物專家也大謬不然。而另一疑點曰不是銀質,想想連端方、羅振玉、方若皆有鑒跋,總不見得都走了眼,但那可以作金屬成分檢測。只是,當時檢測手段落后,又誰也不敢從這“一級文物”上取樣以冒損壞風險。于是此事不了了之。
20年以后的上世紀90年代,中國歷史博物館科學技術部開始引進了最先進的、西方用來檢測油畫古董的菲力蒲95——DXX熒光能譜儀。這是用光譜、頻譜的方式,不需搞損壞性的取樣檢測即可隔空觀照,分析、了解物質成分含量構成。經過對“漢朱提銀”的光測,“漢朱提銀”構成中并不含銀;是由銅、鋅和錫、鉛、鐵等元素構成的合金。此論一出,業內大嘩。但再想不通,科學檢測的結論卻是無可動搖的客觀結論。如果“漢朱提銀”的成分不是純銀,則犍為銀藏之說并無意義,而是漢是唐也無關宏旨了。此外,以純錫冶煉的技術到明代后期才發達,漢代擁有合金冶煉技術也聞所未聞。至于“一級文物”之譽更是不著邊際也。
即使“朱提銀”既非漢物又非純銀,或出于仿制,或失于調包,但它的存在卻告訴我們如下一些游戲規則:第一,歷代文獻考證不可輕信。即使是端方羅振玉方若等大牌也無濟于事,這是書畫古物考證中文獻著錄學派要萬分小心的。第二,“目驗”即憑經驗也不一定靠譜?;趥€人經驗積累的個人判斷,即使正確,但只要與習慣的傳統結論沖突,不為大家接受,則仍然無法證明自己。駱澤民的鑒定其實正確,但他只憑“目驗”,卻無法證明自己,還是要等待二十多年之后才有可能真相大白。在此中,“證明”是最重要的關鍵詞也極難達到。第三,鑒定工作重在一個證據鏈。各項鑒定結論共同支撐一個結論。其中只要有一個證據被動搖,整個證據鏈就像多米諾骨牌,會全線崩塌。比如“漢朱提銀”諸證據鏈中,只要純銀檢測這一環出錯,其他各種年代判斷、用途判斷、流傳經歷判斷、收藏家判斷,都無法再成立。第四,科學檢測手段必須被引進書畫文物鑒定領域。過去我們搞文科的不懂自然科學,不懂計算機圖像、材料學、物理工學等內容,只知道憑文獻著錄、憑“目驗”、憑風格樣式分析、憑個人經驗,卻犯了眼光狹窄,不知天下之大的弊病?,F在有這樣綜合交叉的學習研究機會,應該積極應對吸納釆用之,建立新時代的鑒定學科架構。
從中國現代考古學在用地層學理論及碳14檢測的技術做斷代的主要依據,表明中國的藝術考古鑒定早就開始釆用高科技手段介入研究了。只不過,這一進程多停留在個案層面,進展還是相當緩慢,一是既懂藝術又懂科學技術的雙棲人才太少,運作困難。二是整個行業的傳統思維統轄籠罩,缺乏共識,很難有創新的機會、空間與可能性。但愚意以為,只要堅持做下去,這種以技術檢測為依據,科學判斷為結論的模型,一定會代表將來藝術考古、鑒定的新方向。
編輯:陳佳
關鍵詞:“漢朱提銀” 文物科技檢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