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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走出去”到“再回來” 致敬大山里的鄉村教師
1月17日晚,安世才(右)和耿向順(左)在首屆馬云鄉村教師獎頒獎典禮上。鄭燕峰/攝
耿向順騎摩托車并不熟練,手心出汗地攥著車把,一路上山不敢加速。他是村里15年間唯一考上大學走出涼山的孩子,想到兒時曾在帳篷里上課的小學,將參考他的設計建起第一個籃球場,他興奮得一路沒停嘴。
進村沒有公路。要到達海拔2600米的涼山彝族自治州會東縣拉馬鄉下村小學,只能靠步行和摩托車。小學里有全村唯一一塊平整的水泥地,是全村孩子聚集玩耍的地方。四周望去只有遠山和天空,飄在院子上空的國旗格外顯眼。
“給孩子們建個籃球場是安老師長期以來的愿望。”耿向順戴著黑框近視鏡,裹著羽絨服,邊說邊跺腳取暖——已經3月了,這里的氣溫只有零攝氏度左右。安世才是下村小學的校長兼唯一的老師,他21歲從西昌中等專科師范學院畢業后,偷偷填報國家西部大開發“十年樹人”計劃,不顧家人反對回到了涼山。2001年他搭建起這所小學,挨家挨戶到村民家游說招生:“村里要辦個小學!完全免費,讓孩子過來聽聽。”一切從零開始,安世才找來其他學校淘汰的破舊桌椅再利用,到村里各家搜集舊的小學課本。從危房到臨時帳篷,再到家長動手搭起的教室,學校經歷了4次搬遷。
耿向順現在是西南科技大學大三的學生,讀的是土木工程專業。他斜跨的小包里是給安老師的禮物:挨家挨戶給全村人拍下的第一張全家福。他還自己畫了張小學籃球場規劃圖,比劃著告訴安老師籃球場具體該怎么修,周圍的樹該怎么種。而耿向順人生中的第一個籃球場,是安世才搭起來的——挑選最直的樹干,扎上網建起籃球架,帳篷教室外的土渣地就是球場。
“人的夢想有大有小,安老師是影響我一輩子的人,告訴我一輩子總該有點追求,追求不是一定要高官厚祿,要對得起親人朋友,對得起自己當年的承諾。”耿向順將涼山和下村小學安老師的故事發在自己僅有幾百個粉絲的微博上,一夜間被轉發百余次。他還在公益平臺上表達了小學需要體育場的訴求。當地會東縣政府,主動提出支持2.4萬元幫小學建籃球場,還有一些基金會和個人愿意提供物資支持,施工參考的就是耿向順的設計圖。
在耿向順的記憶里,上課時的安世才永遠穿著西服,打著領帶。安老師的簡易衣柜里掛著6件西服,舊西服的袖口磨破了角。新學期的第一課,他特意換了件新的黑色西服,胸前戴著西服自帶的金色小胸針,有些拘謹地笑:“正好過年打折。
耿向順不是班上成績最好的那一個,但卻是15年間從下村小學走出的唯一大學生。同齡孩子大多中途輟學,要么嫁人要么打工。剛入學時全班有30人,小學畢業考試時卻只剩7人。
在經歷了兩年的籌備后,2015年暑假,他帶著幾十位同齡志愿者回鄉支教,遠遠看到站在門口迎接的安老師,依舊是西服配皮鞋的裝扮——那身西服就像一個標簽,承載著安老師對教師職業榮譽的尊敬和夢想。
支教開學那天一早,志愿者們向鄉親借來干柴,在校園里搭灶做飯,把教學計劃理了一遍,一切看起來很順利。但時針指到9點,看熱鬧的村民和狗都散了,只有4個孩子來報到。耿向順沒慌,他一邊請安世才老師挨家打電話,一邊和志愿者們一起開小會。5分鐘后,志愿者們開始挨家挨戶發放傳單問卷。外面下著小雨,但學生的簽到名單卻越來越長。
一個月時間,他們在涼山彝族自治州設立支教點的4所鄉村小學,累計招收了620個學生。其中,只能容納150人的云香小學“擠爆了”,報名的孩子有180多個,教室和桌椅不夠,鄉親們從家里搬來小板凳讓孩子擠在教室外聽課。已經略微褪色的黑板上用粉筆寫著“家長面對面”幾個字。
村里的年輕人大多在外打工,教室里的“家長”大多是不會普通話的彝族老人,有的腳邊放著剛卸下的籮筐,蜷著身子和孩子擠在一張桌子旁。孩子從7歲到15歲不等,有的身高勉強夠到桌面,頭發上掛著泥土和碎葉。
30分鐘家長會上,“家長”們第一次面對面跟孩子說些“好好學習”以外的話。耿向順走上講臺,說:“希望同學們能明白父母長輩養育你們、供你們讀書背后的辛苦和不容易,學會感恩、感謝他們,大山的未來終究要靠你們。答應我,回家除了好好學習之外,也幫他們干一點農活,好不好?”
“好!”——臺下一片清脆響亮的回答,也沒能蓋住老人們止不住的哭聲。
“感恩教育是我們的重點,我們想讓這些大山的孩子知道反哺和感恩,因為大山的未來要靠我們這些人。”耿向順記得,他考上大學那年,父親請了所有的老師來家吃飯,教育他要懂得感恩。
“如果在短期支教活動中,志愿者教已有的課程,只會給學生心理落差,給本校老師的教學帶來困擾。”耿向順帶著志愿者們開設舞蹈、音樂、演講、醫療急救、英語、法律普及、感恩教育,這些從未上過的課程,讓孩子們對大山外的好奇心像雜草一樣生長。
支教時,班上7歲的吳建林引起耿向順的注意,他愛笑,話不多,矮小,面色不大好。放學后他跟著吳建林去家訪。進門的場景耿向順至今難忘:院子里黑厚的豬草散發出腐臭味。吳建林一到家,就提著比他身子還大的桶去裝豬草。家訪中,耿向順了解到他的父母先后離家出走,丟下他和姐姐與奶奶相依為命。姐姐小學三年級就輟學,照顧家里人生活。
“你恨你父母嗎?”耿向順問吳建林。
“不恨,因為我都沒有見過他們,我希望他們回來,好羨慕別人都有爸爸媽媽。”
離開的那天,耿向順在給他的留言里寫道:“孩子,窮困和苦難不可怕,可怕的是沒有志氣和沒有去改變生活苦難的勇氣……有我們陪著你,世界是美好的,不要害怕,堅強一點,一直走,就會看到陽光。”回到大學后,耿向順把吳建林的故事發在了微博上。有人看到后從綿陽驅車800公里到涼山,給吳建林家送去了2000元錢。
在涼山支教期間,近60名志愿者挨家挨戶摸底調查了當地約200位貧困學生的家庭,最終確定了30名重點扶持貧困兒童的名單,并將這些資料投遞給已有明確資助意愿的多家公益組織,由這些公益組織對這些貧困兒童實現“一對一”的幫扶。現在已經有4個孩子被資助了。
“我們自己雖沒經濟能力直接資助他們,但我們有能力通過摸底調查給社會提供一份更真實的貧困學生情況調查報告,讓更多的幫扶資源更公平有效地發揮作用,讓外界更了解涼山。”從涼山深處走出來的耿向順,覺得自己天然就是那座和外界連接的橋梁。
事實上,耿向順也曾是公益助學的受益人。高一時,他從老師手里接過第一筆900元助學金時,他只知道給他捐錢的“長腿叔叔”姓張,他向校長要來了張先生的郵箱,開始堅持每隔一個月匯報自己的成績。
因為張先生的捐助,耿向順高中三年沒向家里要過1分錢,甚至在畢業時攢下了2000元錢。從2004年開始,已有近百名學生和他一樣受到張先生捐助。“立志成為一個像他那樣的人。”耿向順在微博上這樣說。
得知耿向順創辦學生公益組織、搭起渠道給山村的孩子提供更多的捐助資源后,張先生欣慰地回復郵件:“真為你驕傲。你讓我第一次覺得自己捐出的那些錢是值得的。”在張先生的建議下,最早被資助的學生張勇接過了對母校學生捐助的組織工作,耿向順也是其中的參與者,他們想做成“師兄師姐扶持師弟師妹”的模式,一直延續下去。
“同學們,走出大山之后,要再回到大山!”耿向順在幾百人大講堂里振臂高呼。他深知個人力量有限,在團會東縣委的幫助下,組建起會東青年志愿者協會返鄉大學生志愿者團隊,組織了200個家鄉大學生利用在讀時間服務家鄉,感恩報答家鄉。
即將面臨畢業的耿向順也在糾結未來的路。“我想做最喜歡的公益,但公益不能養家糊口。”為了減輕家里負擔,耿向順讀大學靠的是助學貸款。他期待找到一份既能做公益、又能養家的工作。
下村小學的校舍越變越新,2013年搬進了新校舍,首次告別沒水沒電時代。但安老師的家卻十多年如一日,一家五口擠在20平方米不到的土坯石板房里。在耿向順的“謝師宴”上,安老師借著酒勁說,“小耿考上大學給了我堅持下去的動力。要不是他,我可能真堅持不下去。”耿向順一直惦記著,送給安老師一份帶有“希望”的禮物。“堅持崇高的事業也需要物質或精神上的鼓勵。給安老師一個希望,就是給我們全村人一個希望。”
安老師也不是沒放棄和消沉過,和他同級的同學都留在了縣城,10多年間也有單位投來聘書,安世才沒走。“就我一個老師,我走了,學校肯定就完了。”
耿向順在網上替安世才投了五六份鄉村教師獎的申請。山里的手機信號斷斷續續,安世才一句句地把自身情況口述給耿向順,由他代為填寫。材料里還夾了份參選要求之外的手寫推薦信。“請各位領導考慮一下我們安老師吧!”署名是下村全體村民,信末是村民按的一個個紅手印,耿向順和幾百名同學一起參與了網絡投票。最終,安老師獲得了馬云公益基金會設立的首屆鄉村教師獎。
“中國可以沒有阿里巴巴,沒有馬云,但是不能沒有鄉村教師,如果沒有在座各位的努力,中國的鄉村就會荒蕪,中國的鄉村教師有300多萬,你們直接影響了4000多萬鄉村兒童,這4000多萬孩子直接影響著中國的未來。”1月17日,馬云在頒獎典禮上致辭。耿向順被主辦方作為神秘嘉賓,破例邀請到場,給走上舞臺的安老師驚喜。談及愿望,安世才說:“幫助學生,走出大山。”耿向順在旁邊補了一句:“再回到大山。”
耿向順愛寫作,寫下的第一本書就與大山有關。他稱文章里的自己“言小莫”——言出必行,小處慎重,莫負少年郎。第一場大學義賣會上,他的分享不僅關乎青春,關乎留守兒童,還關乎感恩。已賣出的180余套書及之后的全部義賣收入,都將和他一起再次回到大山。
編輯:王慧文
關鍵詞:老師 小學 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