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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我們一起面對醫學的不完美
從醫30余年,約25年都在重癥監護室里奔波。這里,布滿監護儀、輸液泵和呼吸機,緊張、壓抑的氣息四處彌散———但凡被送來的患者,都已命懸一線。
有天晚上九點多,一位孕婦被送來搶救,因為妊娠合并大出血,生命垂危。當時,我和同事們剛剛連續工作了20多個小時,上一場手術留下的汗水還沒來得及擦干。但大家沒有任何遲疑,本能地行動起來,推著患者一路小跑奔向急救室。看著同事們被汗水浸透的白大褂,我心中不由閃過一絲憐惜——一年365天,沒有白天黑夜,只要患者需要,任何時候都是工作時間。因為怕上衛生間耽誤了對患者的搶救,大家平時連水都不敢喝個痛快。
患者還有意識。我握住她的手說:“你一定要堅持住,要配合治療。這樣,你才能保住自己,保住孩子。”我看到,當患者聽到“孩子”這個詞時,眼睛里閃現出一絲光芒。我感覺到她輕輕回握了我的手,對于十分虛弱的她來說,一定是使足了氣力。
她的信任讓我感動。雖然重癥監護室擁有全醫院最齊全、最先進的醫療設備,但遺憾的是,不是每個患者都能在這里起死回生。畢竟,醫學只是一門科學,不是神學。也正因為如此,在對抗病魔甚至死神的時候,最需要醫患的彼此信任,相互扶助,只有這樣,我們才能期待生命創造出奇跡。
在接下來的72小時里,患者始終徘徊在死亡邊緣,但我們的治療方案,一直得到了她的全力配合,這讓我們能心無旁騖投入治療。同時,我也相信,是“保住孩子”的信念,最終讓這位準媽媽熬過了最危急的時刻。
沒有醫生不想把病人治好。可是有些病人和家屬就是不相信——“我是花了錢的,你必須給我治好!”“你這是過度診療吧?”手術失敗了,“是不是因為沒塞紅包啊?”“是沒托人和院領導打招呼,病人才出現并發癥的吧?”面對這些懷疑,有時真是有口難辯。醫療過程本身有太多的未知和不確定,我們不能用結果去評判過程。更何況,生命的價值,永遠無法用對與錯來衡量。
我很懷念當年非典時期那種純凈的醫患關系。
2003年春,非典疫情迅速擴散,傳染性之強和病死率之高令人恐慌,更要命的是,起初誰也說不清它的發病原因和傳染路徑。社會上對非典病人避之唯恐不及,一些醫院也出現了醫護人員被感染甚至死亡的情況。
當時,我們醫院是收治重癥非典病人的定點醫院。我記得,有位女護士要上第一線,而她還在哺乳期。在走廊拐角處,我聽到她在低聲啜泣。嗷嗷待哺的寶貝哪里離得開媽媽?更何況,誰知道進去了還能不能出得來。過了好一會兒,稍稍平靜下來的她給家人撥通了電話,聲音斷斷續續。其實我也剛給耄耋之年的母親打過電話。我說:“媽,兒子要上‘戰場’了!”解放戰爭年代曾在戰場上救護傷員的母親只輕輕說了句:“去吧,兒子,咱家沒有在戰場上退縮的。但是,你一定要給我好好地回來!”我的眼淚,就是那么不爭氣地流了下來。
從早春到初秋,疫情從肆虐到消散,每天往返于醫院和定點賓館之間的小道上,我能看到隔離區外路人對我投來的目光。那是崇敬、信賴和牽掛的目光。經常,在醫院的大門口,會有素昧平生的人送來鮮花和水果。有時,上面還會夾張小紙條:“白衣天使,保重身體,我們需要你們!”在那些日子里,盡管死神環伺,可又算得了什么?因為,我體會到什么叫“眾志成城”。
可近年來不少人對醫生充滿了怨氣,頻發的“傷醫事件”更是令人不寒而栗。作為醫生,我們真的很痛心。
醫學永遠是不完美的,我們每個人都需要學會坦然面對。我一直記得自己曾經收治過的一位肝癌晚期、腫瘤破裂出血的患者。雖然經過搶救,暫時穩定了他的病情,但他已經沒有康復的可能。我清楚地記得,當天晚上,在回家途中,我一遍又一遍地在心底祈禱,祈禱那位患者能有奇跡出現,能夠健康回家。
30多年來,我一直沒有忘記醫學家林巧稚曾說的那句話:“永遠走到病人床前去,面對面地工作,單純地或僅僅依賴于檢驗報告做醫生,是危險的。”當我們在病床前面對面時,我的醫生同道,還有親愛的患者,讓我們彼此信賴,共同直面生命、直面醫學、直面自然,好嗎?
(作者系中日友好醫院重癥醫學科主任醫師,中華醫學會重癥醫學分會全國委員,中國病理生理學會重癥醫學分會全國委員。)
編輯:趙彥
關鍵詞:醫學不完美 醫患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