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政協(xié)網銅仁8月16日電（記者 司晉麗 黃靜）8月1日，在中國人民解放軍迎來95歲生日之際，一場由全國政協(xié)提案委員會、文化文史和學習委員會支持，貴州省政協(xié)主辦的專題研討會在貴州省銅仁市石阡縣舉行。眾多黨史、軍史專家齊聚武陵山深處，只為一個主題——“困牛山紅軍集體跳崖千古壯舉”。

這個題目，僅僅聽上去就足夠震撼人心；不過，對于今人來說，隔著厚厚的歷史煙塵，這段史實又顯得有些陌生。

讓紅軍留下“千古壯舉”的困牛山在哪里？為何會上演紅軍集體跳崖的壯舉？對當下有著什么樣的啟示？

隨著我們的采訪，這段發(fā)生在長征期間的故事也浮出水面。

靜臥深山的豐碑

8月，地處武陵山脈深處的貴州省石阡縣，山巒延綿、層林碧綠，如入清涼之境。從縣城出發(fā)，沿著新修通的高速路，約40分鐘車程即到困牛山村。從高處俯瞰困牛山，在此起彼伏的青綠植被之中，夾雜著一道道蜿蜒的崖壁。

“如果黨需要，請讓我繼續(xù)堅守崖邊的陣地，把生的希望留給百姓，心之所向，雖九死其猶未悔……”

在困牛山戰(zhàn)斗遺址，講解員趙春莉深情講述著紅六軍團的故事，游客們?yōu)榧t軍“寧死不傷百姓、寧死不做俘虜”的高貴精神而感染，困牛山的故事就這樣在人們心里生根發(fā)芽。

紅六軍團是紅軍長征先遣隊，由任弼時、蕭克、王震組成軍政委員會。1934年8月7日，紅六軍團奉命西征，為中央紅軍戰(zhàn)略轉移先遣探路，拉開了紅軍長征的序幕。全軍團西征出發(fā)時共9700余人。紅六軍團轉戰(zhàn)贛、湘、桂、黔4省，先后突破國民黨軍4道封鎖線，于10月7日進至貴州省石阡縣甘溪地域，陷入敵軍24個團的重圍之中。迂回轉戰(zhàn)中，10月15日，紅六軍團第18師第52團（以下簡稱紅52團）為掩護軍團主力突圍，將敵軍誘至石阡困牛山地區(qū)，與敵激戰(zhàn)三晝夜，掩護軍團主力成功突出重圍。

堅守困牛山的紅軍戰(zhàn)士們，浴血奮戰(zhàn)，以弱勝強，英勇頑強地打退了敵人一次次沖鋒；但面對被脅迫走在敵人前面的當地群眾時，他們?yōu)榱瞬粋叭嗣袢罕?，?0月16日毅然決然地選擇了集體跳下幾十米深的懸崖，用鮮血和生命譜寫了紅軍英烈的千古壯歌。

跳崖的勇士中，只有極少數被樹藤擋住而幸存。陳世榮就是其中一位。

陳世榮曾是紅52團的一名司號兵，而今也已與世長辭。

“爺爺生前多次向我們講起那場壯烈的戰(zhàn)役，最常說的一句話是‘吹響軍號不是為沖鋒，而是為犧牲’。”陳世榮的孫女陳向梅告訴記者。爺爺的這句話根植在當年尚幼小的陳向梅心中，讓她早早讀懂了人民軍隊心懷人民的高尚情懷。

紅軍的偉大精神深深嵌入這方大地的血脈中。“困牛山戰(zhàn)斗后，當地老百姓冒著生命危險，安埋紅軍烈士、收藏紅軍遺物、收留幸存紅軍。逢年過節(jié)，周邊村民自發(fā)來到當年紅軍跳崖地，祭奠紅軍英烈。后來，紅二、紅六軍團再次來到石阡時，就有800多名工農群眾踴躍參加紅軍。”銅仁市委書記李作勛說。

如今，在困牛山紅軍壯舉紀念碑前，不知何時，就會悄然新增幾束鮮花。這令石阡縣委黨史研究室原副主任楊又鑄感動又欣慰。

這座紀念碑的落成，與楊又鑄的推動分不開。2001年，楊又鑄到石阡黨史研究室工作，他開始了解困牛山戰(zhàn)斗，但發(fā)現(xiàn)對這段史實的文字記載卻寥寥。黨史工作者的責任感和對史實的敏感讓他走上了挖掘困牛山戰(zhàn)斗史實的“征程”。21年來，楊又鑄走遍了困牛山的每個角落，深入多地走訪調查失散紅軍的后代、目擊者、知情人795人，形成訪談材料123份八萬一千多字，撰寫手稿上百萬字。在多方牽線下，紀念碑落成，并請蕭克將軍題寫碑名。

自此，英靈有了歸宿，后人也有了祭奠之所。

“面對國民黨軍的重重圍攻、威逼利誘，紅52團官兵沒有一個人叛變偷生，沒有一個人畏敵逃跑，戰(zhàn)至彈盡糧絕后毅然砸槍跳崖明志。紅軍壯士以堅貞不屈、視死如歸的實際行動踐行了共產黨人、革命軍人的錚錚誓言，譜寫了中國革命戰(zhàn)爭史上的悲壯篇章，樹起了一座不朽的精神豐碑?！敝醒胲娢喂ぷ鞑咳罕姽ぷ骶志珠L肖安水評價道。

多方努力，還原歷史細節(jié)

2021年5月，全國政協(xié)黨外委員視察團在貴州開展“學習百年黨史 增進‘四個認同’”專題視察，全國政協(xié)提案委員會副主任、中央軍委聯(lián)合參謀部原副參謀長戚建國聽聞了“困牛山紅軍壯士集體跳崖”的事跡后，深受觸動。

戚建國認為，紅軍在困牛山的事跡并不亞于人們耳熟能詳的“狼牙山五壯士”，甚至更為壯烈。他總結道，“困牛山戰(zhàn)斗的革命精神，是偉大建黨精神、偉大的紅軍精神和長征精神的重要組成部分，主要體現(xiàn)在聽黨指揮的忠誠品質、革命到底的堅定信念、不怕犧牲的斗爭精神、不負人民的愛民情懷四個方面?！?/p>

然而，為什么一直到80多年后的今天，這段歷史才得以還原？

回京后，抱著這個疑問，戚建國又重赴貴州走訪。

“因為當時紅六軍團處于最艱難的時刻，軍團對紅52團困牛山戰(zhàn)斗的最后經歷所知不多，軍團領導同志的回憶錄都沒有詳細記錄紅52團最后戰(zhàn)斗情況。紅六軍團當時在給中革軍委的電報中，也只提到了紅52團被包圍失去聯(lián)系，犧牲很大，所以這段歷史缺乏翔實記錄?！?月1日，在貴州參加“困牛山紅軍集體跳崖千古壯舉”專題研討會的戚建國向記者表示。

貴州省委黨史研究室覃愛華說，“在軍史上仍有很多不為人所知的史實，困牛山的戰(zhàn)斗就是其中之一。戰(zhàn)斗經過、時間等細節(jié)都在不斷地挖掘和深入地研究當中。如果把這些問題搞清楚，對黨史、軍史的研究都將是一個重大的突破?！?/p>

對于這場戰(zhàn)斗，史料中只有蛛絲馬跡可循。

例如，當時國民黨的檔案資料里，保存了困牛山戰(zhàn)斗和紅軍跳崖的部分記載：1934年10月19日的《黔軍軍部皓電川巖壩戰(zhàn)況通報》稱：紅六軍團“頑強抵抗，沖鋒十余次，全用肉搏”“傷亡逃散及跳河者近千人”。

再如，1981年出版的《黔山紅跡——紅軍在貴州的革命活動》記載，“紅十八師師長龍云同志率領第五十二團在與主力失去聯(lián)系的情況下，被敵人圍壓在一個山溝里。全團戰(zhàn)士與敵激戰(zhàn)三晝夜，終因寡不敵眾，彈盡糧絕，許多同志集體跳巖，壯烈犧牲?！?/p>

“還有一個原因是，這場戰(zhàn)斗過于慘烈，以至于很多人都不愿去回憶?！睏钣骤T告訴記者。這21年中，他和同事們一次次對困牛山戰(zhàn)斗史實進行田野調查，但老鄉(xiāng)的嘴巴很難“撬”開。后來，他才了解到，當地很多老人都目睹過紅軍集體跳崖的經過，但不愿意輕易提及。在他的軟磨硬泡下，94歲的老人蔡應舉才領著他和同事到虎井溝看紅軍跳崖的地方。

“戰(zhàn)斗持續(xù)了約兩個小時，太陽快落山時，許多紅軍在虎井溝跳崖了。第二天我們到河溝底去看，犧牲紅軍尸體是一窖一窖的……”

去年8月，貴州省政協(xié)組織撰寫了《關于重點推進“困牛山紅軍集體跳崖千古壯舉”保護傳承的提案》，明確由相關副主席領銜督辦。

在挖掘困牛山戰(zhàn)斗歷史中，雖然省里做了大量工作，卻依然面臨“三不夠”：史料研究不夠、宣傳教育作用發(fā)揮不夠、保護利用不夠。通過更高的平臺借力，凝聚更廣泛的智慧和共識，成了當務之急。

“我們既要積極爭取全國政協(xié)的指導和幫助，又要充分發(fā)揮省政協(xié)優(yōu)勢助推挖掘保護工作。”貴州省政協(xié)主要負責人說。

這也是舉行此次專題研討會的初衷。

全國政協(xié)文化文史和學習委員會副主任葉小文說，就困牛山紅軍事跡而言，人民政協(xié)的文史工作大有可為?！翱梢跃瓦@項工作開展專門的史料征集和研究，發(fā)揮好記錄歷史當事人、見證人和知情人第一手資料的優(yōu)勢，體現(xiàn)出‘三親’特色。在工作機制上，可以加強縱向聯(lián)動，深化各級政協(xié)組織在文史工作方面的協(xié)調與合作，實現(xiàn)優(yōu)勢互補、資源共享、成果共用；也可以加強橫向協(xié)作，密切與高校、社科院所、黨史、檔案、文博、地方志和其他歷史研究機構的聯(lián)系，努力把體現(xiàn)紅軍壯舉、符合歷史真相的史料反映出來。堅持育人為要，讓史料說話，幫助人們深刻認識紅色政權來之不易，深刻認識新中國來之不易，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來之不易，進而增進對中國共產黨和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政治認同、思想認同、理論認同、情感認同?！?/p>

今年兩會期間，貴州省政協(xié)主席劉曉凱和戚建國、葉小文聯(lián)名提交了《關于從國家層面支持“困牛山紅軍集體跳崖千古壯舉”保護傳承的提案》，建議從史料研究、宣傳教育引導、保護利用等方面入手，請中央黨史和文獻研究院、軍事科學院等研究機構對困牛山紅色文化進行史料征集和挖掘；請相關部門抓好這個典型的、獨特的英雄故事，在全體黨員干部和青少年中開展好學習教育；加強對困牛山戰(zhàn)斗遺址的系統(tǒng)規(guī)劃和保護利用。

高平臺帶來高關注度?！拔覀兺ㄟ^向全國各地征文和約稿的方式，收到了30多篇論文，經過初選之后入選的論文有27篇。這些論文質量很高，從不同角度給我們提供了有益的幫助。”覃愛華說。這些論文從史實研究的角度做了梳理，提供了大量一手資料。另外，還從實踐方面關注貴州的現(xiàn)實發(fā)展，例如怎樣挖掘好紅色文化資源，助推當地經濟社會的發(fā)展。

讓偉大精神世代傳承

紅色資源是不可再生、不可替代的珍貴資源，保護是首要任務。

2021年3月16日，貴州省委書記諶貽琴前往困牛山戰(zhàn)斗遺址，緬懷革命先烈，明確強調“要把這個故事世世代代講下去、傳下去”。

今年4月12日，諶貽琴作出批示，要求進一步高質量做好困牛山英雄事跡及其戰(zhàn)斗遺址的保護宣傳利用工作，不斷鞏固拓展黨史學習教育成果。

為此，省政協(xié)明確一名副主席牽頭抓總，省政協(xié)辦公廳、省委黨史研究室、銅仁市、石阡縣各司其職、通力協(xié)作。

據貴州省委黨史研究室主任杜丹介紹，在三級黨史研究部門的共同努力下，史料挖掘工作取得了階段性成果?！靶掳l(fā)現(xiàn)紅52團人員名單29人，紅六軍團轉戰(zhàn)錦屏縣電令、電報等史料35條，轉戰(zhàn)鎮(zhèn)遠文章、故事26個，電文19則，圖片18張，圖文檔案資料7則，詩詞4首，極大地豐富了紅六軍團西征入黔的資料”。

困牛山紅軍壯舉展陳中心于今年5月落成，通過先遣西征、困牛山壯舉、紅色傳承等內容全景再現(xiàn)了困牛山上的千古壯舉。一把紅軍留下的軍號，也被珍藏于此。歷經時光淘洗，軍號表面早已生銹，卻承載著那段蕩氣回腸山河歲月，成為精神傳承的載體。

陳世榮生前經常哼唱一首中央蘇區(qū)民歌，歌詞是“當兵就要當紅軍，處處工農來歡迎。官長士兵都一樣，沒有人來壓迫人……”

“這首歌所反映的，正是我們這支隊伍與國民黨軍隊的不同之處?！比~小文說，寧死不傷百姓，這是困牛山紅軍壯舉中最動人之處。一切為了人民，是人民軍隊永不褪色的赤子情懷；一切依靠人民，是人民軍隊立于不敗之地的緊固根基。一切犧牲，一切奮斗，都是為了讓人民能過上好日子?！坝肋h保持與人民群眾的血肉聯(lián)系，是我們這支隊伍、我們黨最大的政治優(yōu)勢?！?/p>

目前，困牛山戰(zhàn)斗遺址有關項目已納入長征國家文化公園貴州重點建設區(qū)重點推進項目，困牛山村也入列貴州省第一批紅色美麗村莊試點建設項目。暑期自駕前來旅游的人，絡繹不絕。

對于祖祖輩輩遵循著“靠山吃山”生活法則的村民們來說，如今的光景真是大不同了，全村都吃上了“旅游飯”。單是去年，村里就接待了8萬多名游客。紅色旅游帶動了鄉(xiāng)村振興。

現(xiàn)在，趙春莉已經是一名金牌講解員了，但她一直沒忘記前輩的囑托。幾年前，以任弼時女兒任遠芳等人為代表的紅軍后代來到石阡縣，聽完講解后，對她說，“小趙，我們重走父輩們的長征路，可能只有這一次了。你在當地要多去講講這段歷史，不要讓后輩們忘了?。　?/p>

趙春莉深感重任在肩?！坝行┘议L帶著孩子來參觀，孩子們都沒有聽過困牛山的這段歷史，所以我要一直講下去，讓精神的火焰代代相傳。”

作為一名親歷過戰(zhàn)爭的軍人，戚建國則有更深一層的思考，“我們要站在中國革命戰(zhàn)爭史的歷史長河中來回顧困牛山戰(zhàn)斗，才能更加清晰地感知它的戰(zhàn)略價值，才能更加全面地認識它的時代意義，才能更加深刻地領悟習近平總書記講的中國革命歷史是一部最好的教科書?！?/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