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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花 今日花 明日花——李曉柱《又見桃花》畫展隨喜

2022年06月15日 10:42  |  作者:聞 章  |  來源:《畫界》2022年5月第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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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寅春,柳如煙花如霧之時,迎來了李曉柱《又見桃花》個人畫展,斯時恰有斯事,天耶人耶?名為《又見桃花》,緣于十年前那一次畫展《桃花度》。《桃花度》成了《又見桃花》的參照,《又見桃花》則成了《桃花度》的回護與生發。

當年的《桃花度》已然給人以強烈的印象,因為深刻。那次畫展,李曉柱在做著思想家、社會學家甚至是政治家做的事,知其不可而為之,他竟然完成了,且完成得好。除了繪畫本身的語言之外,同時兼具思想的深度和針砭人心的力量。當時有好多評論家予以肯定,包括我這個外行見了也是深感震撼,我差點就說他是畫壇上的魯迅了。

對于李曉柱來說,有《桃花度》是必然,因為他能超越:他之前獲過諸多獎,但這些獎沒有成為包袱,而是墊在腳下當了臺階。《桃花度》是一次質的飛躍,“大人虎變,其文炳也”。有了《桃花度》,李曉柱才是李曉柱,其觀照力、思辨力、想象力,較之前有了大的跨越。卡夫卡小說《變形記》里,格里高爾早晨醒來發現自己變成了甲殼蟲,荒誕吧?但是,正是當他發現自己是甲殼蟲時,他才真的具有了人的覺性,因為甲殼蟲從來不知道自己是甲殼蟲。同理,《桃花度》里的桃花已經不再是桃花,人也不再是人,物也不再是物,一切皆成隱喻,能有隱喻,在于能發現。發現對于畫家來說真的難能,難能而能,此即《桃花度》的好。

如果沒有《又見桃花》,《桃花度》永遠是今日花,有了《又見桃花》,《桃花度》即成昨日花。

歡喜桃花之二-125×125cm-2022年-李曉柱

歡喜桃花之二-125×125cm-2022年-李曉柱

《又見桃花》讓我欣喜,我讀了再讀,想了又想。桃花依然是桃花,人依然是人,境依然是境,載體沒變,但內涵大異。在《桃花度》中,桃花成物欲之因,是被爭奪、摧殘的對象,因而處處狼藉;人被欲望所驅使,因而焦灼、糾結、掙扎、空洞、無聊、絕望;物體及環境,或成滋生私欲之場,或成湮滅人心之地,畫的整體氣息是壓抑的、昏暗的,甚至是窒息的。我知道作者用意,不如此不能喚醒人之良知,不如此不能使人生遷善之想,哀其不幸,怒其不爭,恨其不省,悲其不悟,可見作者救世之心切。《又見桃花》中不這樣了,桃花重歸靜謐,顏色只有一抹,卻讓人感覺到亮麗與深沉,也有艷的,卻艷而不妖。所有的桃花上拔,呈干云之勢,這些桃花,其基因是桃花源的嗎?應該是,但已蛻化為不是桃花的桃花,已經不在欲界,可栽在天界瑤池或西方極樂世界,即便不是桃花,而是蘆葦或者其它的什么,也祥和安穩,充滿生機。用作者本人的話說,則是希望畫面單純且具禪境,可以安頓人心,撫慰傷痛。

畫面主角仍然是人。在原來,作者是旁觀者,在局外;雖在局外,其內心卻緊張、焦慮甚或恐懼。我曾說他的《桃花度》好比佛說《地藏經》,借地獄之恐怖而警戒人心,使斷惡生善。《又見桃花》則顯莊嚴相,人還是

《桃花度》里的那些人嗎?是的,只是他們沒有在《桃花度》里現身而已,不是他們不在,只是那時作者視而不見。此次畫中人,分“色相”和“虛相”等,這些人高大,有的高大到頂天立地,如有人用高竿量佛陀身,那是丈六了又丈六,到底無見頂相。他們或站,或行,或舞,形態各異,身上衣服也是各具風姿,雖具象卻不食人間煙火。他們與桃花一起呈現出的樣態,說是人間又非人間,說是人又若仙,三千大千容于一紙,造成“天地靈境”。之所以能如此者,在于這些在《桃花度》里的種種奴,現在幡然做了主人,心態是裕如的,身態是自如的,光明、向上、灑脫、自在,無失無得,心無掛礙。人非男非女,亦男亦女,如菩薩的隨機化現,意在借人之形而說人之性,因而若即若離,非是而是。作者不再是旁觀者,他已經融入畫面中,與畫中人一起成為主人,共享桃花之“天妙”。作者的心不再緊張,更無恐懼,而是放松,只有放松的心才能夠觀照,才能對現實有著本質體驗。

天妙之一-125×125cm-2021年-李曉柱

天妙之一-125×125cm-2021年-李曉柱

在《桃花度》里,李曉柱所以外在,因為他要救世。救世不好嗎?好,但要看效果。

藝術家與政治家及醫生不一樣,政治家一紙政令,可惠濟無數人,醫生一副好藥,能活人命。政治家和醫生救的是身,藝術家救的是心,心靠感染,靠化導,化導之功何在?是先要度了自己才有可能。藝術家是靠心靈來影響心靈,是靠畫面上傳導出來的氣息來攝受人心,氣息何來?乃作者心光所致,而惟明凈、寧靜、莊嚴才能發光,有光在,陰影何存?試想,齷齪卻要人干凈、散亂卻要人莊嚴,怎么可能有效?

藝術家救心,其事莊嚴高貴與菩薩同等。救心與救人有本質不同,方式相反,陶淵明棄官而去,躲在家里寫詩,且自造一個桃花源神話,恰是他的這些到現在還能度人。石曼卿謫海州,讓人拾桃核數斛,用彈弓射入荒山,不幾年,桃花遍山谷,只此一用心,千年之后的我們還能見識何謂“倚天照海花無數”。藝術家要的是一,有了一便有了一切,這個一,是自己,政令、醫術救當世,藝術救永世。歷數古代畫家從顧愷之到石濤、八大,群星燦燦,到現在其光燭耀,他們是一時一人,而效果卻跨越時空。

看得破,才能放得下,見諸相非相,方能見得如來法身。原來與桃花是二,現在與桃花為一;原來度人,現在自

度;原來破壞,現在建設;原來外散,現在內斂;我不知李曉柱超拔之智何來,但羨他自我超越的功夫以及能迅疾化為畫作的能力。《又見桃花》之畫作,昂揚、挺拔、光明、從容,能化人,能感人,不度人而人知有度,程度如何,在于李曉柱內在的純凈度。

歡喜桃花之一-125×125cm-2022年-李曉柱

歡喜桃花之一-125×125cm-2022年-李曉柱

藝術家是什么?藝術家是一種不斷超越的狀態,沒有一刻不在超越中,不然不是藝術家。因為藝術不能有因襲,實在說,這很難,人惑惑于此,人死死于此。我一直羨慕李曉柱的創作狀態,驚異于他揪著自己的頭發也能上天。縱觀李曉柱的繪畫歷程,不是某一張畫好,不是某一階段的畫好,他的畫好是好在狀態上,他的畫可及,他的狀態不容易達到,他是每天活在奇跡里的狀態,不重復,不壓抑,不疑惑,不懷疑,放松,放松到不知道是放松,沒有什么是包袱,沒有什么是羈絆,“神無方而易無體”那樣,隨緣、隨處、隨時、隨勢但不隨眾,不隨波逐流,該變的變,不該變的不變。惟不該變的不變,該變的才能變。變有遵循,有遵循才是變,不然只是亂。他遵循的是內心的恬淡與灑脫,良知泰然,有良知方有良能,純度越高,能量越大,此即高質量轉化為高能量。

繪畫,在李曉柱那里,似乎沒有技法,法在低處是技巧,到了高度直接就是心靈,而心靈不假思維,一思維便落二落三失了第一義。一切都在流淌,沒有理由,沒有安排,行在當行,止在當止,無對無錯,對了加一筆還是對,錯了再錯一筆反而對了,一切恰好,好到無可言說,這才是藝術創作的本該。如果不是這樣,那就很費勁,費勁不說,惱人不算,關鍵是無功。到這時,你才知趙州禪師說的:“我是法王,為法自在”是個啥境界,繪畫不是禪,但通禪,在中國,繪畫無禪意,失之半矣。禪即不度人,而只是自覺而覺他,告訴你,我在我這里,你只能在你那里,沒有誰能替得了誰。

天妙之二-125×125cm-2021-李曉柱

天妙之二-125×125cm-2021-李曉柱

我聽李曉柱講他畫《又見桃花》,他說:“畫的過程不是我畫,我只是靈性的搬運工。”不是我畫,恰是我畫,靈性不須搬運,能搬運者即非靈性,之所以他這樣說,是因為難以形容,開口便錯,他是在用方便說強說這不可說。但我知道他那狀態,得心應手,通身手眼那樣,畫不知手,手不知心,雖不知,卻比知還知。到這時,作者只管享受,天安排,自是心安排,心安排,自是不安排,不安排,好過安排。人在安閑中,人在驚喜中,人在當上帝,無心造物而物自生,此時狀態,且是“具足凡夫法,凡夫不知;具足圣人法,圣人不會”。不只我這樣說,啟功讀顏真卿,寫詩道:“請看造極登峰處,紙上神行手不知。”不只今人說,古人更說,明代沈灝云:“了事漢意到筆到,漬墨掃紙,便是拈花擊竹。”宋代董逌說李公麟:“伯時于畫,天得也。嘗以筆墨為游戲,不立寸度,放情蕩意,遇物則畫,初不計其妍媸得失,至其成功,則無毫發遺恨,此殆進技于道而天機自張者耶?”所謂天機如是,天機與心機是一機,天不動才顯天機,心不動才露心機,“嗜欲深者天機淺”,不是天機淺,是心機與天機連不上頻道,只道是天機淺,不知是自己淺。

《又見桃花》中,主調是灰,但灰而不晦,其中有光在,灰色中無數層次,無數變化,是怎么弄上去的?換個人,是否會一塌糊涂?此即所謂神操作吧?說神已經不對,而應該是“自性能生萬法”,還有桃花顏色,有卻似無,無卻恰恰更顯絢意,此相反相成之功,并非人人會。

幻境桃花組畫(一至六)-245×63cm×6-2022年-李曉柱

幻境桃花組畫(一至六)-245×63cm×6-2022年-李曉柱

李曉柱的繪畫狀態,通過《桃花度》和《又見桃花》而能領略,由昨日花到今日花再到明日花以及未來花,鑒往知來,也應該狀其大概。藝無止境,那么永遠在路上嗎?可能是,可能不是。說是,不過是用線形的道路來比喻;說不是,是說自性本圓滿,有詩卻無遠方,到現在狀態,該不是向外馳求,而該是從遠處一點點回歸到自心。也無須任何做作,只是內在清理,放下、放下,連放下也放下,自心好到哪兒,畫就好的哪兒,不用求取繪畫的高度,而只需獲得內心的純度,明代莫是龍所言:“畫之道,所謂以宇宙在乎手者,眼前無非生機。”心存天機,畫有生機,自然如是,除此哪里還有事!

李曉柱為什么總在桃花上用心,因為桃花是妙花,通著中華文化的溫良敦厚。即便不是妙花,到了李曉柱筆下也成妙花,妙花無盡,畫亦無盡。今日花,今日看;明日花,明日見。明日花何境?我不知道,作者知道嗎?作者亦知亦不知,說知是因為一樹之花雖有前后,其性不變,萬殊宗一本;說不知,是因為一切一切均是因緣所生,那時心,那時境,那時態,定然是那時花,到那時,作者將是何貌,作品當成何等,我以殷切之心期待著。

2022年2月20日于花開堂


李曉柱:1964年生,河北任丘人。中國國家畫院人物畫所所長,專職畫家,研究員,國家一級美術師,中國藝術研究院美術創作院研究員,榮寶齋畫院教授。中國畫作品十一幅分別入選第七、八、九、十、十一、十二、十三屆全國美展,其中《歡樂的果園》入選第八屆全國美展優秀作品展;《邊陲白楊》獲第九屆全國美展銅獎。作品多次參加各類學術邀請展,出版多部畫集。

責任編輯:楊文軍

文章來源:《畫界》2022年5月第三期

版面設計:湯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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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畫界 邢志敏

關鍵詞:李曉 曉柱 桃花 桃花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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