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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衣詞人姜夔和他的《續書譜》

2021年11月26日 09:00  |  作者:鄭曉華  |  來源:光明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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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曉華 中國書法家協會分黨組副書記、秘書長,中國人民大學藝術學院教授

宋代文壇群星璀璨。前有范仲淹、歐陽修、王安石、蘇軾、黃庭堅、司馬光、曾鞏,后有陸游、辛棄疾、李清照、楊萬里、范成大。和諸多同時代巨星相比,姜夔(號白石道人)并不出眾。然而,他以自身的才、學、識,開創宋詞“清空”一派,影響文壇數百年;且其才藝跨文學、音樂、書法三界,并均有所建樹,實屬難得。成就背后是艱辛。姜夔從布衣詞人到藝壇大家的曲折從藝之路和為人風骨,值得后人品味。

人生沉浮

宋徽宗紹興年間,姜夔出生于江西鄱陽一個破落的世宦之家。按陳思《白石道人年譜》,他出生于1158年(一說1154年或1155年)。其先祖最發達者可上溯到唐德宗時的十二世祖,官至諫議大夫、同平章門下事,等同宰相。但進入宋代后家道中落,姜夔父親進士出身,曾“以新喻縣丞知漢陽”,也就是以新喻縣副職擔任漢陽縣長。然而上任3年就死在任上。一家人失去靠山,家道更蹇困了。

布衣詞人姜夔和他的《續書譜》

姜夔畫像 選自清代《古圣賢像傳略》

少年失怙的姜夔寄居嫁在漢川(在武漢西)山陽的姐姐家,一心一意準備科舉考試。“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通過科舉改變命運,是古代讀書人的夢想。姜夔自幼隨父游宦,受到良好教育。他熟諳詩文、精通音律,有文學天秉,但對“舉業”卻特別遲鈍。宋朝制度,士人三年一考,在本籍考試。姜夔從17歲第一次回原籍考試,此后3年一回,到26歲,他連考了4次,卻每次都名落孫山。

青春時代遭受重大人生挫折,使少年的心一片迷茫。作為一個社會邊緣人,無論看喧囂塵世,還是縹緲云煙,都不免蒙上一層悲劇色彩。當姜夔把破落子弟流淌在內心的眼淚凝結為文字珍珠的時候,宋代詞壇別具風格的“清空詞派”就悄然萌生了。

命運給他關上了一道門,也悄悄給他打開了另一道門。

淳熙三年(1176),長年蝸居山陽的姜夔,決定外出看看世界。他沿長江而下,在冬至這一天,到了揚州。當時距金兵南下劫掠已過去幾十年,但昔日的繁華之都,仍元氣未復;殘垣斷壁,一派蕭索。追昔撫今,姜夔文思泉涌,寫下了后來蜚聲文壇的宋詞名作《揚州慢》:

淮左名都,竹西佳處,解鞍少駐初程。過春風十里,盡薺麥青青。自胡馬窺江去后,廢池喬木,猶厭言兵。漸黃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

杜郎俊賞,算而今,重到須驚。縱豆蔻詞工,青樓夢好,難賦深情。二十四橋仍在,波心蕩,冷月無聲。念橋邊紅藥,年年知為誰生?

《揚州慢》是姜夔“清空”風格的發軔之作,用詞煉意,兼取蘇(軾)詞剛健,柳(永)詞婉約,以他對《詩經》《楚辭》及歷代經典的諳熟,巧妙用典;整首詞時空穿插,靈思跳躍,引人追憶流年,作無限遐想。作為年方弱冠的小青年,有如此格局,可謂出手不凡。

星光熹微初顯,姜夔引起了文壇的注意。其中有一位伯樂,是性格氣質和姜夔頗為相像的詩壇前輩蕭德藻,他后來把姜夔引入文壇。

蕭德藻,字東夫,自號千巖老人,閩清(今屬福建)人。紹興二十一年(1151)進士,曾任烏程(湖州)令。他是南宋詩壇大家,和楊萬里、尤袤、范成大、陸游齊名。姜夔游歷長沙時,碰上了這位前輩。蕭德藻一見姜夔,便感覺十分投契,立即收納門下。此后幾年,蕭德藻在南宋文壇不遺余力做的一件事,就是舉薦姜夔。蕭德藻不但出游時帶著姜夔,介紹他結交名流,還把自己的侄女許配給他,給了他人生的第一個安頓。

得力于蕭德藻的扶持,此后幾年,姜夔在南宋文壇聲名鵲起。他有機會結識了文壇“大佬級”人物楊萬里、范成大、辛棄疾,也得以和理學大師朱熹交往。當然,才華和實力,是社交的基礎,重要的還是姜夔自己有實力,關鍵時刻頂得起來。這是姜夔人生早期逆轉的關鍵。這里,最讓后人傳誦的是他和范成大的交往。

范成大出生于三代國公的簪纓世家,官至參知政事(副宰相),是南宋名臣、文壇巨擘,朝廷倚重的元老。當時范成大已辭官隱退,在老家蘇州石湖辟地數畝,筑范村,植梅數百,含飴弄孫。

淳熙十四年(1187)夏秋間,姜夔拿著楊萬里的“介紹信”,到石湖拜謁前輩。第一次見面,范成大對這個身份卑微的青年保持了一份矜持。但后來幾年,這個晚輩不辭辛苦,多次往返于淮西、湖州和蘇州;一次次專門登門獻詩請教,老者的心被晚輩的誠意感化了,兩人便成了忘年詩友。

紹熙二年(1191)冬,姜夔冒雪去蘇州探訪,作雪中訪石湖詩,范成大以詩酬答,寫了一首《次韻姜堯章雪中見贈》,并留姜夔在家住了一個月。這次造訪,范成大請姜夔賞梅、填詞、作曲,然后教家童藝伎演唱。姜夔詞作中的《暗香》《疏影》兩首名作,即完成于石湖山莊。范成大還拿出自己作曲的《玉梅令》,叫姜夔填詞。轉眼便到除夕,姜夔返程,范成大意猶未盡,把自己一個歌姬送給了他。

除夕大雪紛飛,槳聲欸乃。姜夔乘船返湖州,一路歌姬相伴,心情大好,寫了十幾首詩,其中一首《過垂虹》,使他名聲大噪,后來也羨煞天下士子。這四句詩是:

自作新詞韻最嬌,

小紅低唱我吹簫。

曲終過盡松陵路,

回首煙波十四橋。

一個大人物的青睞與厚待,把姜夔落榜舉子的灰暗人生一下推到了輝煌的頂峰。

才、學、識

總結姜夔前半生事業成功的原因,除了時代、機緣、機遇,剩下的就是三個字:才、學、識。這三者,構成他作為一個草根文人能名滿天下并最終成為文壇巨匠的實力基礎。

布衣詞人姜夔和他的《續書譜》

姜夔《跋王獻之保母帖》(局部) 現藏于故宮博物院

廣義的“才”,就藝術領域而言,指的是獨特的想象力和創造力。它的基礎是學和識。沒有學(廣泛的知識攝入),難有識(卓越的見識看法),也就無法支撐起所謂的才——全面的綜合創造能力。這里,學、識、才是遞進的,互相涵育、關聯、支撐。

狹義的“才”,指的是藝術思維的高度敏感性及其付諸實踐、創造藝術作品的能力。正如法國雕塑家羅丹所說:“所謂大師,就是這樣的人,他們用自己的眼睛去看別人見過的東西,在別人司空見慣的東西上能夠發現出美來。”(《羅丹藝術論》)藝術家之所以成為藝術家,首先在于他有一雙和常人不同的眼睛,他能夠在常人視而不見的地方看到大千世界的真如,看到暗藏的生命、力量和美。如鄭板橋畫竹,“眼中之竹”有了,通過高超的技藝,把促發“胸中勃勃遂有畫意”的“胸中之竹”畫出來,然后創造“手中之竹”,完成藝術創造。這里有才、有識、有學、有技,能把石頭、泥土、草木魚蟲,甚至蜘蛛、老鼠、牛糞轉換為視覺審美意象、變成藝術作品,這就是藝術家。

說到“才”——姜夔的詩人和藝術家獨特氣質的形成,除了天地合精、自然性分的不可知因素,破落家庭的出身,是賦予他善感細膩執著的藝術家性格的重要因素。先祖的輝煌和現實的黯淡的巨大反差,使他內心時時感到刺痛,而他又不甘沉淪。這是他能夠以獨特眼光看世界,在豪放派、婉約派雙峰并峙的宋代詞壇另辟蹊徑,開創“清空詞派”的深層心理動力來源。

布衣詞人姜夔和他的《續書譜》

姜夔《白石道人歌曲》,清代刻本

其次“學”。“門蔭世代延,玉堂繁花開”,是所有仕宦家族的夢想。因此督促子弟焚膏繼晷、勤奮向學,保持家風不墜,是仕宦家庭的堅守。從姜夔的詩詞看,無論《詩經》、楚騷、漢賦,還是晉唐風雅,他一定從小就浸潤其中。這可以說是家族遺澤。

再說到“識”。一個詩人有什么樣的觀念,先天后天,成因復雜。姜夔的幸運,是天地造化賦予他一個敢于獨立思考的頭腦,這使他在南宋文壇群雄并峙的格局下,有足夠的思想力,別開戶牖,闖出一條自己的藝術新路。

詩是姜夔最自信的藝術。在其詩論中,可以看到他的藝術主張:不蹈襲、不模仿。在《白石道人詩集》自序中,他提出,詩是天籟,沒有固定格式,“詩本無體,《三百篇》皆天籟自鳴”。在《白石道人詩說》中他說:“一家之語,自有一家之風味……模仿者語雖似之,韻亦無矣。”

最凸顯他理論高度的是他的這一段有點像繞口令的詩論:

作者求與古人合,不若求與古人異;求與古人異,不若求與古人合。不求與古人合而不能不合;不求與古人異而不能不異。彼惟有見乎詩也,故向也求與古人合,今也求與古人異;及其無見乎詩已,故不求與古人合,而不能不合;不求與古人異,而不能不異。其來如風,其止如雨。如印印泥,如水在器。其蘇子所謂“不能不為”者乎。

歷經唐末五代之亂,宋代文壇一直流行兩種思潮,一種主張復古,一種主張開新。復古者求道統延續,強調文脈傳承,歷史不能斷線;開新者求道統拓展,標舉白居易“文章合為時而著,歌詩合為事而作”的宗旨,認為一代要有一代之文,力避蹈襲,不落窠臼。

在求開新的這一群體中,又有人主張借用沿襲,化古為新。如黃庭堅倡導的所謂“奪胎換骨”“點石成金”法——“不易其意而造其語,謂之換骨法;窺入其意而形容之,謂之奪胎法”(惠洪《冷齋夜話》),意古語新,或語古而意新。這實質上是一種舊瓶裝新酒、舊酒裝新瓶的經典游戲。另一主張是目空萬古,獨造為新。蘇軾就是這一主張的代表。他的理念是,文學當“有為而作”,“詩以奇趣為宗,反常合道為趣”,“吾文如萬斛泉源,不擇地皆可出”;“及其與山石曲折,隨物賦形,而不可知也。所可知者,常行于所當行,常止于不可不止”。特別值得注意的是,蘇軾強調“我書意造本無法”,“吾雖不善書,曉書莫如我。茍能通其意,常謂不學可”。他認為在精研藝術規律的基礎上,創作者可以無拘繩墨,從心所欲,自由地進行創造。

仔細閱讀姜夔這一段詩論,可以發現,他的“不求與古人合,而不能不合;不求與古人異,而不能不異”,和蘇軾說的是一個意思。“不求與古人合”就是沒有蹈襲模仿,“而不能不合”是結果都在藝術規律的軌道上,因此它們必然都在峰頂目光交匯。“不求與古人異而不能不異”,說的是并不是成心人為造作要和古人不一樣,但是服從內心的表現需要,按照一般的藝術規律去創造,結果自然就不一樣。這里可看到姜夔思想的高度,他和北宋的藝術思想高峰蘇軾走在了一起。當然,這也可能是受了蘇軾影響,因為那段詩論最后他說了一句話:“其蘇子所謂‘不能不為’者乎。”

與蘇軾有驚人相合處的還有這兩段話。一是聲明自己原來學黃庭堅,后來明白了必須離開黃庭堅,努力做到“不學”:“三薫三沐,師黃太史氏,居數年,一語噤不敢吐。始大悟學即病,顧不若無所學之為得。雖黃詩亦偃然髙閣矣。”這應該是從蘇軾“常謂不學可”來的。另一段:“余之詩,余之詩耳。窮居而野處,用是陶寫寂寞則可,必欲其步武作者,以釣能詩聲,不惟不可,亦不敢。”則應該是蘇軾“我書意造本無法”的翻版。

清代學者在讀了姜夔的這些詩論后,說:“今觀其詩,運思精密,而風格髙秀,誠有拔于宋人之外者。傲視諸家,有以也。”(《四庫全書提要》)在南宋文壇,姜夔的思想高度造就了他的藝術高度,由此也奠定了他的歷史高度。

中年獻樂

姜夔有通古樂音律之長,這是他的家學。他的名字姜夔之“夔”,是上古帝堯的樂官,而他字“堯章”,取自堯帝時代宮廷大樂《大章》。可以看出,他的家族有音樂情懷。

姜夔有一個夢想:當時的宮廷大樂,多失于古制,年屆中年的他,希望學有所用,有機會報效朝廷。慶元三年(1197)四月,他給朝廷上《大樂議》,提出了改革宮廷大樂,為大宋列祖作贊頌曲的建議,遞呈尚書省。據記載,寧宗皇帝看到了這份奏疏,下詔掌管樂制的太常寺議之。誰知“蛾眉曾有人妒”。從屈原到司馬遷,再到辛棄疾、陸游、姜夔,人性的弱點一次次使歷史悲劇重演。姜夔以一介布衣身份上書朝廷改革樂制,在某些人看來,是犯忌了。所以結果是:

斯人(姜夔)詣寺,與寺官列坐。召樂師赍出大樂。首見錦瑟,姜君問曰:“此是何樂?”眾官已有謾文之嘆:正樂不識樂器。斯人又令樂師曰:“語云‘鼓瑟希’,未聞彈之。”眾官咸笑而散去,其議遂寢。

相關官員邀請姜夔到太常寺一起討論。樂官欺負姜夔沒有見識過宮廷大樂,抬出了形制豪華的“錦瑟”。姜夔沒見過,當然要問:這是什么樂器呀?這一問,大家一陣哈哈大笑:樂器都不認識還談什么音樂!第一次上書就這么失敗了。

可以看出,邀請姜夔去討論,是作秀給皇上看的。胥吏糊弄上司有的是辦法。到了明代,關于這件事,終于有人把話挑明了。徐獻忠在《吳興掌故集》說:

堯章長于聲律,嘗著大樂議,欲正廟樂。慶元三年,詔付奉常有司收掌,并令太常寺與議大樂。時嫉其能,盡識其器。有司遂以為器尚不知,安可議樂,是以不獲盡其所議,人大惜之。

這里的關鍵,就是“時嫉其能”。

第一次上書失敗,他不死心,兩年后又重整旗鼓再次上書。這一次,他下大功夫研究了宋朝開國史,選取輝煌事跡,撰寫歌詞,譜成系列組曲。果然不一樣:皇帝除了下詔交付樂官討論,還給予“免解應禮部試”,即免除地方州縣考,直接參加禮部考試。如果禮部試通過,就可參加由皇帝親自主持的殿試。若通過這一關,就鯉魚跳龍門了。

這是姜夔離科舉考試成功最近的一次。但禮部試的結果,還是沒通過。絕望中,他把目光投向了過去束之高閣古法帖。書法,成為他晚年生命的避風港灣。

《續書譜》:悲愴生命的最后安頓

書法是“人書俱老”的藝術:它需要人生錘煉,反過來也“錘煉”人生。

姜夔和書法,結緣很早,入道卻很晚。

學書要先“入古”,一頭深深地扎進去,得道之后,再以最大勇氣打出來,這是千年不變的規則。書香門第出生的姜夔,對這一切當然都了然。但詩人的青春躁動,很長時間把他攔在了書法藝術圍墻之外。據他自述,40歲以前,多少次懷揣夢想,盼望書法能給他以獎賞,但每次臨帖,都讓他如觸墻壁。二十幾歲在長沙,蕭德藻以自己舊藏黃庭堅題跋善本《定武蘭亭》相贈。但大家的手澤也沒能激活少年詩人的心——面對幽香四逸的古本佳拓,他心如頑石不為所動。

從慶元五年(1199),姜夔經歷兩次上書朝廷無果、“獻樂之夢”破滅,歲月的錘煉,使年逾不惑的他身上發生了變化:過去對抽象黑白世界隔膜的生命,仿佛突然對書法開放了。嘉泰三年(1203),他寫了兩個題跋,記下了曾經的苦悶和突然開悟的喜悅:“二十余年習蘭亭,皆無入處。今夕燈下觀之,頗有所悟。”(《嘉泰癸亥定武蘭亭跋》)“予學書三十年,晚得筆法于單丙文,世無知者。諦觀此刻,若合一契。”(《嘉泰三年晉王獻之保母志跋》)

姜夔從此一頭闖進南宋書壇,一發不可收。嘉泰元年(1201),他的第一部書學著作《絳帖平》問世。嘉泰二年(1202)考訂長文《王獻之保母志跋》完成。接著,《禊帖偏旁考》問世。再往下,就有了后來使他揚名書法史的《續書譜》。

《續書譜》雖使姜夔名揚書法史,但他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嘉定元年(1208),《續書譜》首刊問世,刻印者謝采伯臺州臨海人,是宰相謝深甫之子、嘉泰二年進士。謝采伯為本書作序,說:

姜夔,字堯章,番陽布衣也,自號為白石生。好學,無所不通。嘗請于朝,欲是正頌臺樂律,以議不合而罷。有大樂議、琴瑟考、鐃歌等書傳于世。予略識于一友人處,知其為名士,頗敬之,不知其能書也。近閱其手墨數紙,運筆遒勁,波瀾老成。又得其所著《續書譜》一卷,議論精到,三讀三嘆,真擊書家之蒙者也。夫自大學不明,而小學盡廢,游心六藝者,固己絕無僅有,堯章乃用心刻苦,筆法入能品。予固恨其不遇于時,又自恨向者不能盡知而不獲,摳衣北面以請也。因為鋟木,以志吾過云。嘉定戊辰,天臺謝采伯元若引。

謝采伯序落款“嘉定戊辰”也就是嘉定元年(1208)。按陳思《白石道人年譜》,這一年,姜夔51歲。謝采伯說姜夔“有……等書傳于世”,“予固恨其不遇于時,又自恨向者不能盡知而不獲,摳衣北面以請也。因為鋟木,以志吾過云”。顯然,刻印書稿時,姜夔已不在人世。

姜夔之死,跟兩件事有關。一是南宋都城發生了一場百年不遇的大火,大火燒了他的家。二是勞頓之中撰《續書譜》。

嘉泰四年(1204)三月,行都杭州發生了一場歷史上罕見的大火。這場大火,把南宋朝廷核心機構官署都燒了,官衙民舍燒毀無數。姜夔的房舍也在其中。

姜夔好友周文璞《題堯章新成草堂》說到災后他到姜家,見“壁間古畫身都碎,架上枯琴尾半焦”。

姜夔本來就是一個文弱書生,所謂“氣貌若不勝衣”。救火搶險,急火攻心,自在不言;加上災后搬家,安頓一大家子,不免心力交瘁。同時,他還要焚膏繼晷,著書立說,可能身體過勞了。

在什么時間,什么樣的狀況下,姜夔的生命之弦突然崩斷,瘦小的身體突然倒下,我們不得而知。只可斷定,在嘉定元年(1208)前某一天,《續書譜》尚未完成,他就溘然長逝了。至此,一個歷經坎坷、也曾有過榮光的生命,就此畫上了句號。

《續書譜》的靈感,應該來源于書法史上三部重要著作:一是唐孫過庭著《書譜》,二是唐張懷瓘所著《書斷》,三是北宋朱長文《續書斷》。有朱長文《續書斷》在前,才有姜夔《續書譜》在后,這里面有某種思想關聯。

不過《續書斷》是《書斷》同體例的書法史后續著錄,時間上相銜接,二者合璧,在當時來說,可以構成一部完整的書法史。《續書譜》沒有仿《書譜》,就其相關理論接著往下說。準確地說,它是借“續書”之名,另著新篇。這是一部自成體系的書法理論專著。這里既涉及書體、歷史、淵源,也涉筆法、技術,也涉理論、審美,甚至包含生活應用(如書丹);從最基礎的問題——“摹書”,到最高端的創作個性化——“性情”融入,《續書譜》都一一涉及。因此可以說,孫過庭和姜夔,兩人是站在不同的歷史節點上,各自完成了歷史和時代托付的工作:《書譜》是理論探索和開創時代的高峰,《續書譜》則是傳播和闡述時代的高峰。一個探索開拓在前,滿滿都是新理論;另一個是闡述詮釋在后,一一通俗化。不過姜夔書學修養好,闡述也是創造,所以得到后來眾多書家的追捧。元代趙孟頫、俞和,明代沈粲、豐坊、祝允明等,都曾全文或節錄抄錄《續書譜》;趙孟頫曾數抄《續書譜》贈友,還有抄本流傳海外。

布衣詞人姜夔和他的《續書譜》

姜夔《續書譜》,明代刻百川學海咸淳本

這里特別要說明的是,《續書譜》是姜夔生前嘔心瀝血構思撰寫的一部書稿,他是在書稿未完成的情況下突然去世的。現在通行海內外的《續書譜》,不是姜夔原始本,而是明清時代文人學者幾經調整,最后在康熙年間成形的“整理版”。

如果把《續書譜》看成是姜夔業已完成的著作,那有很多問題無法解釋。

看南宋嘉定元年(1208)謝采伯作序的《續書譜》首刊本,稿本存在很多問題:全書章目體例未劃一;某些章節,標題和行文未能完全吻合;有些章節,只寫節題,沒有正文(如十二章《燥潤》,只注“見用筆條”;十三章《勁媚》,注“見情性條”。這種情況,歷代著作,成稿中亦絕未見,好像是撰稿正在進行中,暫留提示,待日后補充)。又如第十章《情性》,開始說了一句“藝之至,未始不與精神通”,后面長段直接抄孫過庭《書譜》。選摘的雖都是精華,但是論說文類著作,歷代學者著書,未見如此寫法(文獻編撰類除外)。如果是正式成稿,那顯然太不嚴肅,理不可通。另,全書二十章,敘述邏輯,也還沒有完全理順,于書理未能盡合。以上種種問題,清人編《四庫全書總目提要》已經注意到并指出。如果是一部成稿,這些問題都是不可想象的。只能理解為,謝采伯所見姜夔傳世《續書譜》手稿,是一部未完成稿。姜夔可能是在大火、搬家、嘔心瀝血撰寫《續書譜》的心力交瘁中,突發急癥去世的。

因此可以說,《續書譜》,是姜夔生命的最后寄托,一個悲愴生命的最后安頓。

少年學詩,放飛才情;中年獻樂,四處碰壁;晚年習書,再得大名,可謂是姜夔的人生三部曲。此中有多少悲歡離合,令人無限感慨。

姜白石詞看似平淡,卻平中有奇,所以明清以來,吸引了那么多追隨者。據專家統計,清代坊間翻印詞集,唐宋詞人中以白石詞最多,有三四十種。所謂文人哀榮,也莫過于此了吧。

有人說姜夔是繼蘇東坡之后又一難得的藝術全才。這話有點過譽,筆者不能茍同。蘇東坡是什么人?光歐陽修說“老夫當避路,放他出一頭地”,誰能扛得起?

王國維也拿姜夔和蘇東坡比。他對姜夔有褒有貶。《人間詞話》說:

昭明太子稱陶淵明詩“跌宕昭彰,獨超眾類,抑揚爽朗,莫之與京”。王無功稱薛收賦“韻趣高奇,詞義曠遠,嵯峨蕭瑟,真不可言”。詞中惜少此二種氣象。前者唯東坡,后者唯白石,略得一二耳。

王國維對誰都是拿眼角看人的。他能把姜夔和蘇軾并舉,實在是高看姜夔了。不過他貶姜夔也不假辭色:

古今詞人格調之高,無如白石。惜不于意境上用力,故覺無言外之味,弦外之響,終不能與于第一流之作者也。(《人間詞話·四十二》)

東坡之曠在神,白石之曠在貌。白石如王衍口不言阿堵物,而暗中為營三窟之計,此其所以可鄙也。(《人間詞話·未刊手稿》)

“紛吾既有此內美兮,又重之已修能。”文學之事,于此二者,不能缺一。然詞乃抒情之作,故尤重內美。無內美而但有修能,則白石耳。(《人間詞話·未刊手稿》)

意境優劣,筆者沒有資格評說,但王國維批評姜夔“暗營三窟”(指兩次上書希望見用)一句,筆者冒犯一言:王氏是大戶子弟,家資巨萬,他可以衣食無憂做學問;姜夔一生漂泊,就算欲為五斗米折腰,何“可鄙”之有?

關于姜夔的生平,南宋周密《齊東野語》收錄了一個姜夔自述,可以窺見漂泊才子一生的辛酸。周密在《姜夔自述》后說了這么一句話:

嗚呼!堯章一布衣耳,乃得盛名于天壤間若此,則軒冕鐘鼎,真可敝屣矣!

話是這么說。但是設身處地去體驗,多少文人能經得起一年365天,天天食無定著,四處游蕩,一生漂泊,終老寂寞呢?從這一點上說,姜夔還算是一個性格堅強有定力的人,他的一生無愧于文人之風骨。

《光明日報》( 2021年11月26日 13版)


編輯:郭思岐

關鍵詞:姜夔 續書譜 ,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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