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記者 韓雪 圖/記者 田福良
核心閱讀
★如果沒有“兩彈一星”,恐怕就沒有如今的核工業與航空航天業,甚至有被“開除球籍”的危險;
★為什么20世紀八九十年代,長三角、珠三角發展起來了?這和技術溢出有關。乃至到后來,西部開發、中部發展,逐漸提到了議事日程上來,也是因為資本、技術聚集到了一定程度后,一定要尋找新的生產資料去發展。
★我們通過多年探索,深切感到,要發揮市場在資源配置中的決定性作用,更好地發揮政府作用,實現有效市場和有為政府結合。
“曾經,我國冶金布局在甘肅白銀,鋼鐵布局在內蒙古包頭,紡織業布局在上海。蘇南經濟能發展,很大原因是上海的技術工人、工程師帶來的溢出效應。”
20世紀80年代初,費孝通非常關注中國經濟布局。他曾向自己的學生丁元竹解釋,中國經濟布局發生的新變化,是自己寫《小城鎮大問題》這篇文章的一個重要原因。
丁元竹現在是全國政協委員、中央黨校教授,長期從事發展戰略研究。從我國第九個五年計劃起,他就參與其中。
記者注意到,《中共中央關于制定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第十四個五年規劃和二〇三五年遠景目標的建議》中,并沒有“產業布局”四個字。
這不代表它不重要。在丁元竹眼中,產業布局理念,已蘊含在國民經濟發展規劃(計劃)中。
產業布局,已成現代化國家經濟發展中,必須直面的一個大課題。2020年,全國疫情肆虐之下,一些西方國家討論醫療產業全球再平衡的場景,就是一個典型案例。
差別在于,方式、方法不同,效果有時迥異。
黨的十九屆五中全會強調,充分發揮市場在資源配置中的決定性作用,更好發揮政府作用,推動有效市場和有為政府更好結合。
這是對我國過去70多年產業布局實踐的一個深刻總結,未來產業布局的方法論。簡單講,就是“看不見的手”和“看得見的手”都要硬。
產業大棋局,正是經濟大循環的基礎和前提。從這個意義上講,構建新發展格局,首先就要下好產業布局這盤大棋。
歷史定盤星
一段偉大歷史,只有經時間淬煉,才能窺見其光芒。
如果第一次來吉林省長春市,最好不要跟出租車師傅說:“去一汽。”那會讓他無所適從。
因為,一汽實在太大了。當地人調侃:美麗的北方春城坐落在一汽大院內。
很多年輕人可能會疑惑,中國第一個汽車制造廠怎么會在東北?答案在新中國成立后第一次大規模工業布局中。
在完成社會主義改造后,1953年到1957年,在蘇聯援建156個項目(含一汽)的基礎上,我國“一五”計劃順利完成。
這些新建項目,充分考慮了地理資源和能源等條件,將鋼鐵、有色金屬冶煉、化工等企業,選在礦產資源豐富及能源供應充足的中西部地區;將機械企業,放在原材料基地附近。
這些項目與原來沿海的工業企業,共同構成了新中國的工業基礎,奠定了日后中國經濟騰飛的跑道,有些至今還在發揮重要作用。
隨著中國核工程、三線建設推進,產業布局進一步優化。其中,在西南、西北布局了1100多個大中型工礦企業、科研單位和院校,填補了大量工業空白,涌現出二汽、重鋼、攀鋼、嘉陵集團、長安集團、陜飛等一大批優秀企業。
這是老一輩無產階級革命家以深邃的戰略眼光,充分發揮“有為政府”治國理政的一次成功實踐。
這個過程,充滿坎坷,無數人為之奮斗奉獻,甚至付出了生命。
改革開放,開啟了工業布局優化的新歷程。
有一家企業,上馬建設的決策,定于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前;打下第一根樁,是在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勝利閉幕次日。
這家企業叫上海寶鋼。作為當時新中國成立以來投資額最大的企業,寶鋼按照超前20年的標準進行建設,成為中央根據形勢變化、作出黨的中心工作進行戰略轉移的一個具體實踐。
這也是新中國成立后,第一個布局在沿海大城市的超大型重工業項目,在當時的國際環境下,具有重大的標志性意義。
“歷史將證明,建設寶鋼是正確的。”鄧小平對建設寶鋼作出這樣的論斷。
歷史已經給出了答案。
2020年,合并后的寶武集團已經成為全球最大的鋼鐵集團,在世界500強中排名111位。
這個決策的意義,早已不限于一家企業的成長壯大。
在寶鋼等龍頭鋼鐵企業帶領下,中國成為全球鋼鐵大國,2020年中國鋼材產量突破13億噸,生產了世界上60%以上的鋼鐵。
中國也從輕工業開始發力,成長為全球工業門類最齊全的工業大國,全球第二大經濟體。
第十三屆全國政協委員,中央黨校(國家行政學院)馬克思主義學院院長張占斌說,對政策效果的評價,需要放在一個相對長的時段衡量。
現在,當我們再回顧幾十年前那些產業布局的決策時,我們是不是應該感到慶幸——
如果沒有“兩彈一星”,恐怕就沒有如今的核工業與航空航天業,甚至有被“開除球籍”的危險;
如果沒有三線建設等內陸大規模工業化,我國20世紀80年代、90年代的全面工業化,可能會變成了空中樓閣。
歷史的定盤星,靜而無言,澤惠后世。
發展的邏輯
“為什么20世紀八九十年代,長三角、珠三角發展起來了?”丁元竹說,這和技術溢出有關。乃至到后來,西部開發、中部發展,逐漸提到了議事日程上來,也是因為資本、技術聚集到了一定程度后,一定要尋找新的生產資料去發展。
這是一個市場發育的過程:中西部良好的工業基礎和高素質工人、技術人員,與產業資本結合,共同構成了西部大開發、中部崛起、東北振興等國家戰略落地的物質基礎。這也是一個政策不斷引導資本有序擴張的過程。
深圳就是這兩條邏輯線縱橫交織點上的明星。1980年,中國第一個經濟特區在深圳誕生。40多年間,這座小漁村發展成為創新之城。2020年,深圳全年GDP總值達到2.7萬億元,其中,戰略性新興產業增加值突破了1萬億元。
它的成功,緣于敢闖敢試、開放包容、務實尚法、追求卓越的精神,更在于堅持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始終走在正確道路上。
它的成功,還在于不斷深化同各省市兄弟企業、城市合作,形成一條條產業鏈經濟鏈價值鏈,為全國改革開放和現代化積累了寶貴經驗。
伴隨深圳發展的,還有珠海、汕頭、廈門、海南等經濟特區和14個沿海開放城市,以及逐步展開的西部大開發、東北全面振興、中部地區崛起、東部率先發展等戰略。
再后來,改革開放的大門越開越大。黨的十八大以來,區域發展戰略地位逐漸提高——
深入推進京津冀協同發展、粵港澳大灣區建設、長三角一體化、海南自貿港發展;
推進長江經濟帶共抓大保護,編制黃河流域生態保護和高質量發展規劃綱要,推動成渝地區雙城經濟圈建設,雄安新區建設穩步前行。
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進入新時代,以習近平同志為核心的黨中央,胸懷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戰略全局和世界百年未有之大變局,以巨大的政治勇氣和強烈的責任擔當,提出一系列新理念新思想新戰略,出臺一系列重大方針政策,推出一系列重大舉措,推進一系列重大工作,解決了許多長期想解決而沒有解決的難題,辦成了許多過去想辦而沒有辦成的大事,推動黨和國家事業發生歷史性變革。
今年全國兩會期間,“十四五”規劃的制定再次引起全球媒體關注。很多人好奇,制定如此龐大復雜的規劃有什么科學辦法嗎?
丁元竹的回答很直接:兩種方法。
一是科學預測。考慮政治、經濟、文化、軍事、人口等可能會在未來發生變化的因素,并考慮會對實現既定目標的影響。其中,人口是一個核心因素。“認識能力總是有限,尤其在不確定環境下,可能會有某個突發因素出現,比如去年的新冠肺炎疫情。”丁元竹補充說。
二是設定目標,遇到問題時,堅定不移前進。“實際上,我們不是一直這樣嗎?”丁元竹反問的同時,列舉了1997年亞洲金融危機、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的例子。“因為我們有堅定的意愿,就能想辦法克服各種困難,從而堅定不移地推進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
開創新未來
中國產業布局,還有一條更廣闊的線索:國內大循環+國際循環。2020年,資本市場對光伏的熱度驟升,就是一個例證。
20年前,施正榮回國創辦了無錫尚德,光伏在中國正式以一個朝陽行業的姿態起步。1991年,施正榮就以多晶硅薄膜太陽電池技術,獲得澳大利亞新南威爾士大學電子工程博士學位,2009年被授予澳大利亞工程院院士稱號。
20年間,中國光伏行業幾經浮沉,最終成為全球最有競爭力的集群。據《新時代的中國能源發展》披露,2019年中國多晶硅、光伏電池產量分別約占全球總產量份額67%、79%,技術水平走在全球前列。
怎么做到的?三點經驗。
一是市場有效。比如,2020年以來,光伏玻璃因為需求太過旺盛,而產能提升速度遠遠落后,價格一直上漲。價格反映供求關系,不正好說明了市場有效性嗎!
二是政府有為。從光伏行業誕生之日起,我國相關產業政策就一直相伴左右。如,稅收減免和優惠,推出各種示范工程、符合國際慣例的補貼政策,推動行業度電成本已與火電成本持平。
三是國際國內循環暢通。它一開始就是全球合作產物。為緩解全球環境污染和大氣惡化困擾,很多國家不斷推出光伏產業扶持政策和補貼政策。我國光伏行業從技術、市場兩頭在外起步,逐漸發展成全球最有競爭力的產業鏈。
對不同國家、不同歷史發展階段,張占斌主張從歷史眼光出發,看待各自產業戰略布局。“西方經濟學家,崇尚自由市場經濟。它們市場資源的配置,通過市場這只看不見的手完成。我們通過多年探索,深切感到,要發揮市場在資源配置中的決定性作用,更好地發揮政府作用,實現有效市場和有為政府結合。”
中國互聯網產業的發展,也是一個全球技術和資本大循環+中國市場化產業布局相結合的成功案例。
從全球視野看,“互聯網+一切”的戲言,正越來越近地接近現實。
當然,市場有效發揮作用的同時,需要引導資本有序擴張。發揮有效政府的作用,同樣需要進一步深化改革。
“堅持全國一盤棋,更好發揮中央、地方和各方面積極性……”張占斌以系統觀念,來解釋如何防止產業布局中“一哄而上”或“一哄而散”的情況。“這涉及國家產業政策如何設置一個平衡機制的問題。”
比如汽車產業就遇到了尷尬。“市場換技術”完成了一半:市場讓了,技術差距依然巨大。
丁元竹注意到了另一個問題:國際協作。
他曾去安徽一家汽車實驗模擬室調研,了解到其模擬司機、乘客的各個組件,來自全球50多家醫療機構及生物研究機構,通過一流技術進行了組合。“有沒有可能都由我們自己造?”丁元竹的疑問得到工廠負責人這樣的答案:“不可能!沒法所有東西都研究透,只有合作。”
這是對加快構建以國內大循環為主體、國內國際雙循環相互促進的新發展格局的具體化理解。
未來,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