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修訂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未成年人保護法》（以下簡稱“新法”）經十三屆全國人大常委會第二十二次會議表決通過。新法在很多方面作了大幅度擴展，對學校保護的規定也從原先的十條增加為十七條，其中第四十條規定，學校、幼兒園應當對未成年人開展適合其年齡的性教育，提高未成年人防范性侵害、性騷擾的自我保護意識和能力。這一規定使得學校性教育這項重要卻始終棘手的工作終于有了法律依據，標志著中國性教育史上巨大的進步。

首先，新法第一次使用“性教育”的稱呼，改變了以往法律條文中以“青春期教育”“生理衛生教育”“性健康教育”等對性教育的模糊指代。“性教育”正式名稱的確立，意味著中國的官方性教育話語將與國際專業話語體系相一致。2018年，聯合國發布《國際性教育技術指導綱要》（修訂版），明確了全面性教育的定義，即全面性教育是基于課程、探討性的認知、情感、身體和社會層面的意義的教學過程。其目的是使兒童和青年具備一定的知識、技能、態度和價值觀，從而確保其健康，福祉和尊嚴。全面性教育培養相互尊重的社會和性關系，幫助兒童和年輕人學會思考其個人選擇如何影響自己和他人的幸福，并懂得維護自身權益。

從第四十條的具體規定來看，其對于性教育的提出是從防范性侵害、性騷擾的目的出發的。近些年對于針對兒童的性侵害、性騷擾問題屢見報端，是一個極為引人關注的社會問題。修訂后的法律，除了在社會保護（54和62條）和司法保護（111和112條）部分繼續保留關于性侵害、性騷擾的相關規定外，重點增加了學校保護部分的規定，要求學校、幼兒園開展適齡的性教育，這意味著將應對性侵害、性騷擾的戰線前移，通過人人可及的教育構筑起一道預防性侵害、性騷擾的堅固防線。同時家庭保護（22條）、政府保護（98條）部分也增加了對于性侵害問題的相關規定。這大大提高了對于性侵害問題的立法力度。

在新的法律規定下為性教育的未來感到興奮的同時，也要冷靜地看到推行性教育的挑戰。筆者就此分享兩點思考。

首先，新法雖然使用了性教育的名稱，但是沒有給出關于性教育的定義，因此在執行中人們對于性教育的理解可能會存在差異，即名稱的改變不一定意味著人們對性教育的內涵達成共識。因此，如何將法律中規定的性教育真正落地，還需要開展性教育理念的宣傳教育，開發指導性教育實施的指南和課程資源。《國際性教育技術指導綱要》提出了全面性教育的八個核心概念，即關系，價值觀、權利、文化與性，社會性別，暴力與安全保障，健康與福祉技能，人體與發育，性與性行為，性與生殖健康，并且針對每個核心概念，分四個年齡段（5-8歲，9-12歲，12-15歲，15-18歲），從知識、技能和態度價值觀三個角度，提出了相應的學習要點和具體目標。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將《國際性教育技術綱要》介紹到中國，并在過去的10年間與相關部門和機構合作開展了一系列的政策倡導、能力建設和研究活動，希望政府有關部門依據這些已有的標準、證據和經驗，盡快出臺性教育的課程框架和實施指南，指導各級教育部門和學校以及相關機構開發系統的性教育課程和資源，從而保證性教育理念和實施的一致性。

第二，從防范性侵害、性騷擾的目的出發提出性教育，這一點雖無可厚非，因為性教育的確是預防性侵害、性騷擾的有效手段，但是，需要看到的是，性教育的意義不止如此。正如2019年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全球教育監測報告專門發布的39號政策文件——“直面事實：開展全面性教育的理由”所指出，全面性教育具有多重意義：改善性與生殖健康狀況，從而增加兒童青少年的教育機會；促進性別平等從而創造包容安全的學習環境；培養批判性思維、溝通、決策等重要的生活技能。因此，性教育對于可持續發展目標，尤其是優質教育（目標4）、良好健康（目標3）、性別平等（目標5）等目標的實現有著重要意義。修訂后的第三十條依然保留了青春期教育的說法：“學校應當根據未成年學生身心發展特點，進行社會生活指導、心理健康輔導、青春期教育和生命教育”。這里的青春期教育可以理解為針對特定年齡段的性教育，而如果在本條能明確提出性教育，那將會更充分體現性教育對全年齡段學生的相關性和必要性。

盡管有如上的幾點遺憾，性教育法律地位的確立，無疑是一個突破性進展。在目前中國性教育供不應求的情況下，此法將有利于推動將學校作為性教育的主陣地的局面。學校性教育，輔之家庭、社會組織、高校和研究機構以及媒體平臺等發揮的重要作用，有利于提高性教育的可及性和質量。接下來的當務之急，是國家盡快出臺性教育實施指南和課程框架；通過多個性教育利益相關方的合作，積極開展實踐和研究，借鑒國際經驗探索在中國國情下有效開展性教育的最佳模式；加強職前教師教育和在職教師培訓，培養一批有意識、有能力開展性教育的師資人才以及課程研發人員。

期待越來越多的學校和幼兒園切實履行法律，將適齡的性教育納入學校課程，為億萬兒童的健康和福祉，為實現可持續發展目標作出不可替代的貢獻。

（作者系聯合國教科文組織駐華代表處項目官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