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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黃石,一個退休警察決定辦一個交響樂團
在黃石,一個退休警察決定辦一個交響樂團
世界上不會有無緣無故的事情,就像一個警察不會無緣無故想辦一個私營的交響樂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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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第一次見到陸衛先,是在2020年中國音樂家協會交響樂團聯盟會員代表大會上,留著一頭花白中長發的他被邀請第一個上臺發言,排在他后面的是各大國有院團。由此,我聽說了一個退休警察,在一個長江邊的四線小城,用盡全部努力,辦一個交響樂團的故事。
在網上搜索黃石新愛樂交響樂團,能跳出樂團的“官網”,但瀏覽器會提醒,這是一個“不安全”的網址。只有像我這樣一意孤行地點進去,才能看到樂團簡介:這家全國唯一的私營雙管編制的交響樂團,成立于2009年9月,投資者是一家酒店和一家女子美容連鎖機構——總之,看上去不太“正規”。
張婷從6歲開始學小提琴,2011年從湖南師范大學音樂學院畢業后加入黃石新愛樂交響樂團。初到樂團,她的第一感覺也是不太“正規”:團員們的年齡有老有少,水平參差不齊,有人甚至不懂音樂專業術語;排練場地則是在一個鋼廠的大會堂——還是臨時借用的。
至于樂團的掌門人陸衛先,那天上身穿著一件黑色毛衣,罩一件軍綠色搖粒絨馬甲,下面穿著一條黑色西裝褲子,衣服褲子都舊舊的,更談不上搭配。張婷一開始以為這是一個來旁聽的人,直到后來“請團長發言”,她才知道,哦原來是團長。
陸衛先:文藝愛好者,警察,交響樂團團長
世界上不會有無緣無故的事情,就像一個警察不會無緣無故想辦一個私營的交響樂團。
陸衛先出生于1957年,母親是一名音樂教師,父親是軍隊宣傳隊的一名演員。“文革”時,父親受到沖擊,總是在家唱《黃河大合唱》,這給陸衛先留下了難以磨滅的記憶。在黃石一中念初中時,陸衛先開始嘗試寫歌。因為“家庭成分”,他始終無法進入當地的劇團。中學畢業后,他先是下放到農村,后來又在華新水泥廠當了10年工人。
湖北黃石,一個長江中游南岸的城市,曾以礦冶產業聞名,華新水泥廠也是赫赫有名,其舊址還在2016年入選首批中國20世紀建筑遺產名錄。對陸衛先來說,水泥廠為他的音樂夢提供了一個平臺,因為工廠有宣傳隊,隊員有五六十號人,搞個管弦樂隊綽綽有余,還經常有創作和演出的機會。
漸漸地,陸衛先的音樂才華“名聲在外”,1989年被特招進了黃石市公安局——公安局要成立警官藝術團。但一直到退休,陸衛先都不是一個專職的“文藝工作者”,他干了10年交警——要上路指揮交通那種,后被調到了巡警支隊,最后又調到刑偵支隊,他的第一職業始終是警察,業余才搞文藝。
這像是一個巧合,黃石新愛樂交響樂團的成員,第一職業都不是樂隊演奏者,他們都各有工作,只有排練和演出時,他們才是“音樂人”——這是后話。
攢夠了30年工齡,陸衛先提前退休了,辦樂團的想法從一顆種子長成了一片草原,從最初的小目標辦一個管弦樂隊,到后來“膨脹”成要辦一個交響樂團。
陸衛先記得,2007年父親去世,在臨終前8小時,他插著氧氣管,要陸衛先給他放《黃河大合唱》的視頻,一邊看一邊雙手“指揮”著。陸衛先想,終有一天要搞出自己的“黃河”。終于,2019年12月31日,黃石新愛樂交響樂團在新年音樂會上,演出了鋼琴協奏曲《黃河》。
10年投入1000萬元,年年向妻子和妻妹“借錢”
辦樂團,除了想法,陸衛先最初一無所有。從務實的角度,他決定先買樂器,掏空了自己攢的私房錢六七十萬元,再加上妻子贊助的100多萬元,開始買買買。當樂器廠的人得知這么大一筆訂單來自個人時,都很驚訝。勉強買齊了樂器,錢也花完了,陸衛先發現,一切剛剛開始。
排練場地是東借西借的,團員是各行各業的,團員的演出服除了第一批是陸衛先掏錢定做的,之后由于人員變動過于頻繁,陸衛先規定,凡是加入樂團的人,自己先去做一套西服。
2010年春天,樂團成立半年后,終于迎來了自己的第一場演出,沒有人邀請他們,只是他們對自己的回答。陸衛先記得,那場演出有一首曲子是《我愛你,中國》,他也在臺上吹奏,眼淚不知怎么就流下來了,毫無征兆。
迄今為止,樂團沒有辦過一場“賣票”的音樂會,都是公益演出,或者單位和企業的包場。如果是包場,陸衛先一定會給團員發“演出費”,從最開始的10元,慢慢漲到了現在的30元。錢少得幾乎可以忽略不計,但陸衛先堅持這么做。
受新冠肺炎疫情影響,樂團今年整整10個月沒有排練,對其他行業來說,停一天就是一天損失,但對陸衛先來說,停一天倒是省了一天錢。從2009年至今,他為樂團投入了1000多萬元,這對一個交響樂團來說不算多,對陸衛先來說,已經是天文數字,需要家族動員——投資者是他妻子的酒店,和妻妹的女子美容機構。
酒店是妻子下崗后創業成功的,辛辛苦苦掙的錢,每年都要投入到樂團這個“無底洞”,妻子難免有怨言,但樂團的每一次演出,陸家和周家還是會全員出動去捧場。如今,陸衛先的兒子陸石已經接過母親的班成為酒店總經理。他對樂團非常支持,陸衛先透露,當年如果不是因為兒子的堅持,樂團可能會以酒店的名字命名。
10年前,陸衛先開口向妻妹周琦借了第一筆錢。“說句心里話,我們當時不怎么支持他,這是一個投入看不到回報的事情,可是他問我借,還打了借條,我難道不借嗎?”周琦說。這筆錢至今也沒還上,只要樂團還在,周琦還得年年“借”,“我們沒想過經濟上的回報,我覺得他做了一件非常偉大的事”。
現在,幾乎整個黃石都知道了陸衛先和他的交響樂團,作為幕后“金主”之一的周琦,卻沒有在公司宣傳上借助這個聲譽。“我們只是一個小公司,客人并不知道樂團原來有我們在支持。我們默默做這個事情,覺得還蠻榮耀的。”周琦說,自己也有一個小夢想,年輕時學過薩克斯的她,想等退休后也加入樂團。
關于樂團的未來,是不是只能靠家人的支持,陸衛先不知道,“如果私營交響樂團也能由政府以購買文化服務的形式給予一定的支持,每年10場演出,一場10萬元,我們就能活下來了”。
一個交響樂團能給一個四線城市帶來什么
黃石新愛樂交響樂團創辦至今已有11年,一些明顯的變化正在發生:以前團員以“老年愛好者”居多,大部分是50后和60后;現在年輕人占到70%,大部分畢業于專業院校,樂團小提琴首席張婷就是典型代表。
因為有了這樣一個樂團,黃石人和交響樂莫名親近了起來。張婷記得,自己小時候上音樂課,老師根本不會講什么是交響樂;現在她開了一家做少兒培訓的小提琴工作室,自己成了老師,學生經常主動對她說,“老師我在演出時看到你了”,孩子們也會好奇,“老師交響樂由哪些樂器組成呀”……在公園里,音樂愛好者以前是各練各的,現在會自發地組成小樂隊;提著錄音機散步的老人,除了聽聽戲曲,偶爾也放放交響樂。交響樂不再是一個離他們很遙遠的東西。
有一次,陸衛先和家人開車去武漢,路上突然被幾個人攔住了車。“莫非是碰瓷?”陸衛先嚇了一跳,下車才知道,原來這幾個人看到他車的擋風玻璃上貼了“黃石新愛樂交響樂團”的牌子,好奇地問他和這個樂團什么關系,當得知正是他創辦的時候,就像粉絲見到明星一樣激動。
為了讓黃石的普通人能夠欣賞交響樂,陸衛先想了很多辦法。比如,樂團演出的作品中,80%是中國樂曲,20%是外國樂曲——也是入門級的;再比如,一場演出是一氣呵成的,不設中場休息,“有人不知道還有下場,中途就可能走了”。觀眾對樂團的態度也和大城市里不一樣,“如果我們演奏出了錯誤,觀眾會報以非常真誠的掌聲,說,沒事,再來”。
現在,樂團平均一個月有一場大型公開演出,小型演出不斷。每次演出時,陸衛先都會站在面向舞臺最左邊的出入口位置,一站一個半小時,“我必須從頭聽到尾,看樂團存在什么問題;我還得同時向身邊的觀眾普及交響樂的知識,比如,什么時候不要鼓掌”。
有時候,一場演出直到結束,陸衛先都沒有上臺的機會,但他喜歡自己站的這個位置。
中青報·中青網記者 蔣肖斌 來源:中國青年報
編輯:楊嵐
關鍵詞:樂團 交響樂團 黃石 演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