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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賣萌”“賣藝”“賣雞湯”……擺脫不了的課外班
上課外班,對于當前中國的學生來說根本不是什么新鮮話題。早在4年前,中國教育學會發布的《中國輔導教育行業及輔導機構教師現狀調查報告》就披露,我國中小學課外輔導行業的市場規模已經超過8000億元,參加學生規模超過1.37億。
當把這些數據具體到14歲的北京初三學生曉婧身上時,她的狀態是:“從上小學六年級開始,我沒有度過一個沒有課外班的周末和寒暑假”“我上過的課有很多種,有線下班課、線上班課、線下一對三、線下一對一、線上一對一”“今年由于疫情家里格外開恩,只給我報了英語和物理兩科,而且課程都是線上的”“我不算累的,我的幾個朋友更忙些,整個暑假都沒有見過面,都有課外班,能把時間湊在一起很難”……
中青報·中青網記者在采訪中了解到,在中學生群體特別是城市中學生群體中,曉婧的課外班負擔并不算很重,不少曉婧同學們的“標配”,至少是“語數外”三門主科。
普遍并不意味著正常。這么多的課外班是否會影響中學生的課內學習?中學生能否擺脫被眾多課外班“加身”的命運?中青報·中青網記者帶著這些問題進行了深入的采訪。
“賣萌+賣藝+紅包”疊加起來的刺激,有幾個中學生能抵抗?
按理說,對正在青春期、叛逆期的中學生來說,強迫他們做自己不喜歡的事并不容易。那么,他們對繁重的課外培訓負擔不反感嗎?
“我還挺喜歡課外班的老師的。”與曉婧同為新初三學生的付山說。
中青報·中青網記者采訪付山時,正趕上他暑期的最后一節網課。因為有結業式,主講老師留出了20分鐘的時間,結業式已經開始了,屏幕上是正在給學生們演唱日語歌的代班班主任。
記者跟著付山一起聽了一會兒,并不怎么好聽。不過,在濾鏡下的老師穿著雪白的裙子,抹著鮮艷的口紅,時不時做出萌萌的表情,給人的第一感覺是醒目、新鮮、可愛。當唱錯時,老師會馬上說:“哎呀!真不好意思,老師這里唱錯啦,老師給你們重新唱這句。”
付山看得聚精會神、聽得津津有味,時不時露出開心的笑容。
這種“賣萌”+“賣藝”的模式并不只有付山喜歡,在討論區里,天南海北的學生們有的給老師打出“666”,有的打出“可愛的小姐姐”,更多的人送出一朵又一朵玫瑰花,總之各種評論“刷刷刷”飛快地在屏幕上“跑”著……
“雖然一次課得有兩個小時,但是時間過得也挺快的,熱鬧。”付山說,尤其是疫情期間,所有的課外班都搬到了線上,雖然少了線下上課時的真實感,但是,老師不會被學生隨便接下茬兒、有同學聽不懂、有人遲到等事情打斷,每次線上上課時都能感受到老師的精心設計。
不過,真正吸引付山兩個小時一直坐在電腦前的是不斷出現的刺激:上課前,老師會要求學生們提前進“教室”,老師會用這段時間帶著學生們復習上節課的內容,為了吸引學生,老師會在微信群里發個“暗號”——可能是一串數字,也可能是某個詞語,老師在復習的過程中突然提出“開始對暗號”,在評論區寫出正確暗號的同學,就能得到老師送出的學分“紅包”。這個“對暗號”的過程會在整個課程期間出現幾次,而帶著不同學分的“紅包”則會貫穿于上課的整個過程中,回答問題、做練習、各種互動,都能得到學分“紅包”。
付山指著桌上、書架上凌亂擺放的幾個小文具、筆記本說:“這些都是用攢起來的學分換的。”
這些小物品能吸引中學生嗎?
記者在采訪青少年游戲成癮問題時,不少專家解釋,很多游戲在設計時便有一種即時反饋機制,正是這種機制的存在會讓人在不知不覺中欲罷不能。
而現在的課外培訓班也充分利用了這種機制,吸引中學生的并不是那幾個學分,而是這種適時出現“游戲中”的感覺。
“紅包”也不只是學分。有時,比如,在招生的關鍵時刻,培訓班老師會在微信群里發幾個真紅包,或者因學生取得好成績,老師也會發個真紅包鼓勵一下。
再加上時不時出現女老師賣萌,男老師耍酷,刺激的頻度和強度如此之高,中學生們怎能不就范?
“都是我們這些學校老師給不了的。”北京市海淀區一所中學的校長說,學校老師上課的時候不會給學生這么多“刺激”,因為,“老師的目的不僅是教學生知識,還要讓學生學會情感的交流、學會人與人之間的正確溝通方式,而這些都不是馬上能看到結果的”。
不過,中學生的喜歡也不完全都是因為刺激。
曉婧告訴中青報·中青網記者,她非常喜歡課外班教物理的大勇老師,“疫情期間所有的課都是網課,學校的物理老師也是上網絡直播課,但是我每次上課都會覺得困,使勁兒聽也聽不懂,45分鐘的課總是昏昏欲睡。但是第一次上大勇老師的課,竟然一點兒沒犯困,兩個小時很快就過去了。雖然大勇老師也會發學分紅包,但是,他講得特別有意思,有時候我根本忘了領那些學分紅包。”曉婧說。
不是在培養你的孩子,就是在培養你孩子的對手?
無論中學生是被培訓班老師的真本領吸引還是被連環刺激吸引,課外培訓班首先要說服的是中學生的家長們。
有人說中國家長都是一群在劇場看戲的人,前排有人站了起來,后面的人為了看清楚也只能站起來,慢慢地,站起來的人越來越多,這就是所謂的“劇場效應”。
不過,對于不同的家長來說,選擇哪個時候“站起來”還是需要一個契機。
今年秋季開學,徐涵的兒子就要升入高中了。“幸好我堅持住了,要不然真不知道會在哪個學校報到。”徐涵說。
在眾多大城市家長中,徐涵是比較淡定的,除了籃球、羽毛球,小學6年,徐涵沒有給兒子報過其他的課外班。初中,兒子因為體育特長上了一所名校。
雖然上了初中,徐涵依舊延續著小學時的做法,除了督促兒子完成學校的作業,大部分時間都讓兒子在球場上度過。
最初的幾次考試,兒子成績并不理想,但是徐涵認為總要給孩子一個適應的過程,也就沒有提更高的要求。到了第一學期期末,兒子迎來了中學階段的第一次大考。這一次,兒子的成績不但沒有提高,還差得讓徐涵無法接受:“全年級一共400多個學生,我兒子排在380名。”
在一個“過來人”的指點下,徐涵來到了一個規模不大的培訓機構,這個機構的特點是,可以針對不同學校的教學特點,為學生提供個性化的培訓,一般三四個學生就能組成一個班。
問了徐涵一些大致情況后,培訓機構的老師說了這樣一句話:“家長您太大意了,您要知道課外班如果沒在培養您的孩子,那么就一定在培養您孩子的競爭對手。”
“這句話讓我恍然大悟。”徐涵說,尤其是當她看到兒子即將加入的那個小班的同學時,甚至一瞬間有了“五雷轟頂”的感覺。這個班加上徐涵兒子一共4個人,都來自同一所學校同一個年級,“其中兩個我知道,他們每天中午都會跟我兒子一起打籃球,常常聽兒子念叨他們,誰想到人家從學校出來后就來這里補課了。我真的體會到了老師所說的話:兒子的‘競爭對手’都已經在這里學了一個學期了!”
都說培訓機構最擅長用“雞湯”忽悠家長,不過,這“雞湯”也要合家長口味才行。
現在大城市的很多家長都有“通過學習改變命運”的奮斗史,這個過程讓他們知道競爭的滋味,也深深理解競爭的殘酷。當課外輔導班的老師把那句“雞湯”拋出來之后,立刻勾起了徐涵的回憶和斗志,“我并不期望兒子能有多大的成就,但是至少別低于我們現在已有的水準,不能再掉下去。”徐涵說。
很多家長跟徐涵抱有類似的想法,他們認為自己努力跨進的“門檻”,并不保證讓孩子“進入”,而是決定著孩子是不是被“排除”。
在高強度的補課后,徐涵的兒子成功地升入了所在名校的高中部。
在這場學生、家長、學校、校外培訓機構的較量中,誰是受益者?
一旦進入這個邏輯,就很難找到界限了:報多少班才能保證不“掉出來”呢?
付山這個暑假只有每周四一天是空閑的。暑假剛開始時,媽媽給他報了5科:語數英+物理、化學,暑假快結束的時候,同樣的課程又來了一套,“干嗎學兩次!我向媽媽抗議,她給我的回答是:知道我學了會忘,開學前再復習一下。”付山說。
不過這樣的結果對于培訓機構來說是好事。
“自從給孩子報課外班以來,我的一年就開始跟著培訓班的春季、暑期、秋季、寒假4個交錢季來劃分了。”徐涵說,課時費每個小時350元,一次兩個小時,一季大概15次課,僅一科就是1萬元,“一年4次,錢就這樣被培訓班收割完了”。
家長也心疼錢,所以,對孩子上課外班盯得格外緊。
北京市某中學校團委的一位老師介紹,有一次舉行校際間的籃球比賽,商量比賽時間的過程特別糾結,“只有下午5點以后是大家共同的空閑時間,但是卻是最不能安排比賽的時間,因為大多數孩子有課外班,根本湊不齊上場人數。”
在這場學生、家長、學校、校外培訓機構的教育較量中,學生失去了自由支配的時間,家長失去了金錢,學校也失去了原來在教育上的霸主地位……
有沒有受益者呢?(記者 樊未晨)
(應采訪對象要求,文中家長、學生均為化名)
編輯:位林惠
關鍵詞:老師 學生 課外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