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尷尬的辣條:一個地方特色扶貧產業的突圍
在制藥級潔凈車間內,面粉經過擠壓熟化,類似于高壓鍋蒸饅頭。圖片由受訪者提供
直播眼看就要“翻車”,舒子建索性自己上陣“救場”。
舒子建是碧桂園平江縣扶貧項目黨支部書記。今年6月,碧桂園集團在湖南平江舉辦一場以消費扶貧為主題的帶貨直播,重點推介辣條,數萬人走進直播間。
平江是辣條發源地,作為當地經濟支柱和扶貧抓手,111萬平江人中有近一半受惠于辣條產業。舒子建和團隊精心策劃通過直播“為辣條正名”。
出乎碧桂園扶貧團隊的意料,“正名”未始,“翻車”先來:“辣條制作過程有沒有使用地溝油?”“辣條吃多了會不會拉肚子?”“辣條里加沒加色素?”
直播間里,一邊是主播熱情推介辣條,一邊是觀眾一個問題接一個問題“懟”過來——消費者對辣條的疑慮太多了。主播的節奏被打亂,直播帶貨變成在線詰辯。
“現在平江的辣條,健康與衛生完全符合標準,老印象得改變啦!”舒子建試圖穩住場面,他耐心地介紹辣條的用料與生產環節,拿出一張張圖片,展示現代化的辣條生產車間。
最終,舒子建以專業、真誠的解答,令人信服地打消了消費者的疑慮,數萬網友把他們準備的辣條一掃而光。
的確,作為土生土長的平江人,舒子建對辣條知根知底,親朋中有不少人在辣條行業里摸爬滾打,經歷了平江辣條產業從野蠻生長到自我規范、升級謀變的突圍歷程。
國貧縣的“脫貧功臣”
有天氣預報的地方,就有平江人做辣條
1998年,長江流域發大水,平江受了災,黃豆減產價格飛漲,當地醬干小作坊紛紛倒閉——大豆,是平江特產醬干的原料。
在三市鎮,不甘坐以待斃的邱平、李猛能和鐘慶元三位做醬干的小老板,嘗試用面粉替代黃豆粉。不用豆粉,做出來的就不能叫醬干了,叫啥?叫辣條吧。就這樣,面粉經過擠壓熟化之后,拌入香辛料,做出了第一根辣條。
沒想到辣條大受歡迎,平江90%的醬干作坊干脆改為辣條廠。每到春節前和開學季,各地貨車涌入平江,每家辣條廠門口都有四五輛車蹲守,常常要等一周甚至半個月才能取到貨。
入行不到兩年,退伍軍人張玉東還清了原來做生意虧欠的一百萬。辣條廠最集中的三市鎮,贏得“老板鎮”的稱號。
地處湘鄂贛交界的平江是國貧縣,然而工資卻比一些省會城市還高,“功勞”屬于辣條。
那時,每次過完春節,張玉東就派員工進村“搶工人”。為了招工,辣條廠們除了拼工資,還承諾只要老員工能帶來新員工就給介紹費。
平江90%面積是山地丘陵,這里不產小麥,交通不便。隨著勞動力成本不斷上升,平江人開始把辣條廠開到全國各地。平江甚至流傳著一句話:有天氣預報的地方,就有平江人做辣條。
經過22年的發展,全國有1000多家辣條企業,產值約580億元,直接吸納20萬人就業。這些企業,90%以上為平江人創辦。而平江縣內有126家辣條企業,產值約為200億元,直接從業者6萬多。
“一人進廠,全家脫貧。”2019年平江縣辣條從業人員平均年工資3.6萬元,高于當地其他企業,一些工廠工資甚至直追長沙。為此,碧桂園平江縣扶貧小組辦就業扶貧招聘會,還專門開設辣條企業招聘臺。
在平江縣扶貧辦主任葉劍芝看來,辣條走出大山,走向全國,甚至賣到國外,本身就是平江人擺脫貧困的成功探索。
脫貧攻堅戰打響以來,平江辣條企業通過安排就業、設立扶貧車間、流轉土地、采購原料等舉措,已經幫助5000多貧困戶穩定脫貧。
財政部駐湖南省平江縣定點扶貧工作隊隊員、副縣長楊宇說,辣條產業上游可帶動花椒、辣椒、油菜等農副產品種植生產,中游可驅動食品工業、包裝印刷、機械制造等外延行業,下游可推動物流、電商等產業,具有極強的延展性和帶動效應。
平江縣市場監督管理局副局長吳練中估計,辣條是平江的支柱產業,直接帶動上下游產業約10萬人就業。10萬人背后就是10萬個家庭,覆蓋約五六十萬人,而平江總共才111萬人。
“國民零食”的尷尬
不敢言說的辣條 挺不直的腰桿
在辣條為平江脫貧立功的同時,平江人曾對“辣條”諱莫如深,不敢大張旗鼓說自己是辣條發源地,辣條廠家也不敢挺直腰桿。遇到有人問,總是含糊地說自己做熟食生意。
在張玉東印象中,辣條始終貼著“垃圾食品”“不健康”的負面標簽。幾乎每隔一段時間,就有媒體曝光“問題辣條”,辣條的主要市場也是在農村學校周邊。
一次做市場調研時,張玉東發現,很多學校周邊的小賣店一遇到檢查,就把辣條藏起來。一有曝光,學校周邊就不準賣,家長也不讓買。饞嘴的學生只能偷偷買偷偷吃,讓合規生產的張玉東心里不是滋味。
在張玉東看來,辣條行業之所以深陷食品安全泥潭,一方面是因為行業發展初期門檻太低,大家一窩蜂涌入;另一方面是因為行業太“年輕”,沒有統一的標準可循。
平江縣食品協會秘書長陳鵬記得,2000年前后,一些辣條作坊甚至把面粉和其他香辛料像沙子一樣直接堆在地上,生產環境簡陋又不衛生。
揮之不去的尷尬促使張玉東、徐旺輝等業者呼吁并推動制定行業首個地方標準《湘味面粉熟食》,后幾經修訂,改為《擠壓糕點》。剛開始,有黑作坊和監管部門打游擊,流竄外地。隨著各地陸續參照湖南地方標準制定各自的標準之后,市場洗牌加劇,黑作坊進一步出局,合規企業乘勢而上。
到了2013年,經過多輪整治,全國辣條企業數量幾乎減半,而辣條行業的產值卻從最初的幾億元增加到三四百億。辣條甚至被消費者稱為“國民零食”。
盡管這時候大多數辣條企業已經通過QS生產許可認證,實現標準化生產,但行業依舊不能徹底擺脫老“標簽”,偶爾曝出問題企業問題產品,整個行業都要“買單”。
辣條“尊嚴保衛戰”
擺脫負面標簽,堂堂正正“農村包圍城市”
要徹底擺脫尷尬,張玉東首先想到的是用最干凈的車間做辣條。
2013年,張玉東決定投資3000萬元建設行業首個10萬級的GMP潔凈車間,這是生產醫用注射劑的標準。與此同時,他還砍掉了廠里銷售最火爆的“一塊錢辣條”,堅決實現辣條升級。當時張玉東的辣條廠一年有五個億的銷售額,“一塊錢辣條”占了3個億。
有經銷商斷言:“這樣搞只能是死路一條。”張玉東告訴他們,不這么做,上下游產業鏈都沒尊嚴。
廠里管生產的負責人也不支持。因為和普通車間相比,GMP潔凈車間光是空氣循環的電費一天就得六七千塊錢。按照當時的設備和生產效率,這筆投資得五到十年才能見到回報。
更讓員工喪氣的是,砍掉老生產線后,原本滿滿是人的車間,只剩下幾個工人,原來計件的工人只能拿到保底工資。
張玉東的底氣來自于“沒得罪消費者”。接下來幾年,張玉東帶頭升級原料,采用天然面粉、非轉基因食用油,不添加甜蜜素、安賽蜜、紐甜、阿斯巴甜等化學合成甜味劑,取消色素和化學合成的防腐劑。
隨著設備的進一步升級和投入,GMP車間產值越來越高,沒幾年就見到了回報。原本以農村小學生為主要消費群體,如今堂堂正正地走進各大商超,主要消費群體變成十八歲至三十五歲的大學生和白領。
辣條實現“農村包圍城市”之后,張玉東才敢說自己是做辣條的。這時他入行已經十多年。
與此同時,為了幫助更多企業升級改造,平江縣市場監督管理局的監管人員也把自己從“抓老鼠的貓”變成“保姆”和“辣條專家”。去年以來,在平江縣市場監督管理局的指導幫助下,12家辣條廠投資1300萬進行潔凈車間改造,有52家投入近3000萬升級廠房設備。
辣條企業的“形象”問題,連外行也看得出來。2019年,幫扶平江縣的碧桂園扶貧小組,主動把幾家辣條企業作為重點推廣對象,在社交媒體上展示標準化辣條生產流程,幫助消費者打消辣條“低端”的疑慮,助力辣條企業品牌提升和產品宣傳,活動吸引了6000萬點擊量。
在張玉東看來,徹底擺脫尷尬并非一日之功。歸根結底需要廠家對消費者和食品健康時刻心存敬畏,從只顧掙錢的“工廠思維”轉換為注重健康和消費體驗的“消費思維”。
第二次突圍:擺脫“身份危機”
向防腐劑“說再見”,辣條產業仍“朝陽”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一場“身份危機”又讓平江辣條陷入困境。
2019年12月,國家市場監督管理總局發布第56號公告“關于加強調味面制品質量安全監管”,明確對“辣條”類食品統一按照“方便食品(調味面制品)”生產許可類別進行管理。
張玉東告訴記者,56號公告把辣條劃入調味面制品,視辣條為主食,而此前的《擠壓糕點》地方標準是按照零食歸類。其中的差別在于,納入主食之后,辣條不允許添加任何防腐劑,而零食則可以合理添加。
向防腐劑徹底“說再見”不容易。平江的126家辣條企業中有近40家企業還達不到新標準的要求。達標之后也有新問題。
平江縣食品行業協會會長徐旺輝告訴記者,考慮到辣條的物流周期和貨架期,辣條產品的保質期應該在六個月左右。如果不添加防腐劑的話,最多只能保證兩到四個月,并導致更高的退貨率。
平江一家辣條企業負責人告訴記者,湖南空氣潮濕,為了適應新標準,每個車間都添置七八臺除濕機,預計每年新增成本100萬元。與此同時,因為更快的霉變,經銷商退貨率從原來的5%提高到8%,一些經銷商索性不要貨了。
新標準下必須與時俱進擺脫“身份危機”,“這是我們的第二次突圍,”張玉東建議,辣條企業進一步提高生產車間的環境和衛生標準、嚴格管控原料質量,“可以用冷鏈運輸、冷柜內擺放等辦法,應對縮短的保質期。”
“500多億的規模,六穩六保也包括辣條。”吳練中說,“22歲的辣條產業還是朝陽產業,相信平江辣條能夠繼續突圍!”(記者 張典標)
編輯:王慧文
關鍵詞:辣條 企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