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復旦大學中外人文交流研究中心主任、法國研究中心副主任 張驥

在第一次世界大戰終戰百年之際,70余國領導人聚首巴黎,參加紀念活動,蔚為壯觀,巴黎一時間似乎再次成為世界政治舞臺的中心。

法國總統馬克龍精心設計了巴黎和平論壇,希冀重申多邊主義和國際主義,以對話形式探尋保障和平之道。筆者受邀參加論壇,從各國領導人和國際組織負責人發言中聽到最多的一個詞便是多邊主義。然而,一百年來,“多邊主義能否拯救世界”似乎既是一個新問題,又是一個老問題。

聯合國秘書長古特雷斯在11日的論壇開幕式致辭中毫不留情地說到,當代面臨的情勢與20世紀30年代頗為相似:金融危機、政治生活和社會的極端化、集權主義的浪潮、歐盟的危機。然而他也不得不承認,多邊主義最重要的機制聯合國正面臨權威危機和改革困境;作為多邊主義最重要的成功案例歐盟,也正面臨信任危機。

馬克龍和德國總理默克爾也在致辭中不斷強調歐洲一體化對維持歐洲和世界和平的重大意義。他們不斷強調的“法德和解”,既是歐洲一體化基石,也是二戰后歐洲長久和平的基石。回顧歷史,“法德軸心”之所以能推動多邊主義一體化向前發展,既需要國內的政治共識,更需要有戰略擔當的領導人強力推進。然而面臨強勢領導人在世界各大主要板塊的出現,默克爾已在考慮“退路”,英國陷于“脫歐”尷尬,馬克龍雄心勃勃卻似乎只能不斷提出倡議。現今歐洲缺乏足夠的領導力來切實推進多邊主義,這是今天多邊主義所面臨的第一個挑戰。

第二個挑戰來自原有世界秩序領導者對多邊主義的拋棄和背離。美國總統特朗普在巴黎的傲慢和任性為之提供了最好的注腳——他對巴黎和平論壇的缺席恰是他對多邊主義態度最好的呈現,他肯定不愿意聽歐洲領導人和國際組織的負責人們對多邊主義的絮叨。

馬克龍在當天上午凱旋門的致辭中當面駁斥特朗普的“美國優先論”,他說到,“自身利益優先,不必在乎他人”這種言論,抹去了一個國家最珍貴的東西、賦予它生命力的東西、使其偉大必不可少的東西:它的道德價值。默克爾在和平論壇開幕詞中說:“‘孤立’在100年前就不是正確答案。在廣泛相互關聯的當今世界,‘孤立’自己怎么可能是明智的?”國際組織負責人更是在對話中隱含著批評美國對國際組織和多邊主義的態度。

在多邊主義中找回美國,還是放棄美國?這是一個似乎無解的困境。

第三個挑戰來自奉行多邊主義的歐洲國家自身,那些極端主張和政黨的躍起。特朗普并不是孤軍奮戰。在近年來歐洲國家的大選中,民粹主義、保護主義、極端主義此起彼伏,甚至攻城略地。馬克龍說得再清晰不過,“民族主義是對愛國主義的背叛”。

第四個挑戰在于歐洲國家能否接受多邊主義的包容性。盡管論壇中大家都在高談多邊主義的包容與正義,然而一個潛在的邏輯前提是“歷史的多邊主義”,也即原有世界秩序下的多邊主義。對于國際秩序的真正變革,歐洲是否愿意接受和做好準備?特別是如何接納新興國家在國際體系中的位置。因而才會從一些研究者甚至官員的口中問出“誰的多邊主義”的問題。

經濟合作與發展組織秘書長古里亞在回答意大利前總理萊塔提出的“如果能得到一個魔棒,你最希望自己的國際組織得到什么”的問題時說到,多邊主義不是更好的辦法,但卻是唯一的辦法。這句話也許道出了今天的無奈,但卻也是今天的現實。當我們在百年后寄和平希望于多邊主義時,我們如何能保證多邊主義不再重蹈歷史覆轍?這依然是人類面臨的共同挑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