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盲人男孩將入學世界知名音樂學府 中提琴半年到九級
“雖然我看不見這個世界,但我要讓世界看見我的奮斗”
出路
中國青年報·中青在線記者 李玥
王子安永遠忘不了那個下午,盲人學校的老師用很平靜的語調,向這群有視力障礙的少年宣告:“好好學習盲人按摩,這是你們今后唯一的出路。”
“怎么可能?!”這個雙目失明的男孩覺得自己突然“被推進無底的深淵”。在盲人學校的樓道里來回走了許多圈后,10歲的他決定和命運打個賭,用音樂為自己找條出路。
去年12月,憑著出色的中提琴演奏,18歲的王子安收到了英國皇家伯明翰音樂學院的錄取通知。他將于今年9月前往這所世界知名的音樂學府。眼下,他正在加緊學習英語。
再把時間拉回到王子安10歲的那一天,從盲人學校回家后,這個男孩“驚詫又憤怒”地向父親描述在學校的經歷。“你的雙手擁有選擇的權利,沒有什么是你做不到的。”父親表情嚴肅,提高了聲調。
王子安4歲時,父親就說過同樣的話。那時,只有微弱光感的王子安擁有一輛四輪自行車。父親握住他的手,帶他認識自行車的龍頭、座椅、踏板。王子安最喜歡從陡坡上飛馳而下,他甚至嘗試過騎兩輪車,但有一次栽進了半米深的池塘。
從5歲開始,用雙手彈奏鋼琴,是他最幸福的事。88個黑白鍵刻進了腦子里,他隨時想象著自己在彈琴。遇到難啃的曲子,老師抓住他的小手在琴鍵上反復敲擊。指尖磨破了皮,往外滲血,他痛得想哭。
“看不見怎么了?我的人生一樣充滿可能。”王子安用手摩擦著黑白琴鍵,使出全部力氣按下一組和弦。
他有一雙白凈、瘦長的手,握起來很有力量。他從不抗拒學習按摩,只是,他討厭耳邊不斷重復的聲音:按摩是盲人唯一的出路。
在父母為他營造的氛圍里,王子安覺得自己是個再正常不過的小孩。他和別的小朋友打架,也和他們一樣坐地鐵、看電影、逛公園。即使被別人罵“瞎子”、被推倒在地,他也只是拍拍身上的土,心里想“瞎子可是很厲害的”。
2012年,王子安嘗試參加音樂院校的考試,榜上無名。不過,他的考場表現吸引了中提琴主考官侯東蕾老師的注意。
“音樂對你來說意味著什么?”面試時,侯東蕾問王子安。
“生命!”這個考生高高揚起頭,不假思索,給出了最“與眾不同”的回答。
半年后,侯東蕾輾轉聯系到王子安的父親,說自己一直在尋找這個有靈氣的孩子,希望做他的音樂老師。
這位老師忘不了王子安雙手落在黑白琴鍵、閉著眼睛讓音符流淌的場景,這本就是愛樂之人該有的模樣。
聽從侯東蕾老師的建議,王子安改學中提琴。弦樂難在音準,盲人敏銳的聽覺反而是優勢。
老師告訴他的弟子,音樂面前,人人平等,只需要用你的手去表達你的心。
但這個13歲才第一次拿起中提琴的孩子,僅僅是站姿,都會前后搖晃,無法保持身體平衡,“當閉上眼睛,空間感消失,身體的平衡感會減弱”。為了苦練架琴的姿勢,王子安常常左手舉著琴,抵在肩膀上好幾個小時,“骨頭都要壓斷了”。
最開始,他連弓都拉不直。侯東蕾就花費兩倍三倍的時間,握住他的手,帶他一遍遍游走在琴弦上。
許多節課,老師大汗淋漓,王子安抹著眼淚。侯東蕾撂下一句“吃不了這份苦,就別走這條路”。
母親把棉簽一根根豎起粘在弦上,排成一條寬約3公分的通道。一旦碰到通道兩邊的棉簽,王子安就知道自己沒有拉成一條直線。3個月后,他終于把弓拉直了。而視力正常的學生,通常1個月就能做到。
但他進步“神速”。6個月時間就從中提琴的一級跳到了九級。
學習中提琴之后,他換過4把琴,拉斷過幾十根弦。他調動強大的記憶力背譜子,一首長約十幾分鐘的曲子,通常兩三天就能全部拿下。每次上課,他都全程錄音,不管吃飯還是睡前,他總是一遍一遍地聽。好幾次他拉著琴睡著了,差點摔倒。
奮斗的激情,來自王子安的陽光心態。這個眼前總是一片漆黑的年輕人,從不強調“我看不見”。他自如地使用“看”這個字,“用手摸,用鼻子聞,用耳朵聽,都是我‘看’的方式”。
他也不信別人說的“你只能看到黑色”,他對色彩有自己的理解:紅色是刺眼的光;藍色是大海,是水穿過手指的冰涼;綠色是樹葉,密密的,像甘蔗汁的清甜味。
他學會了坐公交車從盲人學校回家,通過沿途的味道,判斷車開到了哪里。飄著香料味的是米粉店,混著大蔥和肉香的是包子鋪,水果市場依照時令充滿不同的果香。
在車上,他循著聲音就能找到空座位。他熟悉車子的每一個轉彎,不用聽報站,就能準確判斷下車時間。
“人盡其才,有那么難嗎?”在“看”電影《無問西東》時,他安慰自己“只問努力,無問西東”,同時忍不住想象遇見梅貽琦校長,被他錄取。
當第三次報考音樂院校失敗后,母親發現平日里看上去沒心沒肺的兒子,會找個角落悄悄地哭。
有人勸這家人放棄:“與其把學琴的錢打了水漂,還不如留著給王子安養老。”
也有人建議王子安,“乖乖學習盲人按摩”,畢竟盲人學校的就業率100%。
在共青團主辦的廣州市第二少年宮,王子安得到了很多安慰。報考音樂院校失敗時,這里的同學會握住王子安的手,拍拍他的肩。甚至什么話也不說,只是靜靜陪他練琴。
廣州市第二少年宮有一個由普通孩子和特殊孩子組成的融合藝術團,97人中,70%是特殊孩子。2014年,團長關小蕾在這片孕育改革氣魄的土壤上先行先試,嘗試融合教育。這是一種在發達國家較為成熟的教育理念,讓智力障礙、視力障礙、肢體障礙等有特殊需要的孩子與普通孩子在同一課堂學習,強調每個人都有優勢和弱點。
王子安成為融合藝術團的一員。在這個不以身體障礙區分“普通”和“特殊”的團隊中,王子安被大家稱作“中提琴王子”。
他總是耐心解答小伙伴的各種疑問,從不介意自閉癥同伴講話顛三倒四。一次,一個年齡小的孩子摔倒了,趴在地上哭。他就循著聲音過去,蹲下來鼓勵他自己站起來。同樣,當王子安需要去洗手間時,總會有人牽起他的手,給他指引。
“就像真正的朋友那樣。”他的表情嚴肅起來,“尋求相似,接納不同。”
在關小蕾看來,只需要創造一個融合的環境,孩子會在相處中發現,身體障礙者需要支持,就像近視的人需要眼鏡一樣簡單。這也是王子安一直以來所認同的理念。
在融合藝術團,王子安和他的伙伴挽著手,登上過廣州著名的星海音樂廳,也曾受邀去美國、加拿大、瑞士、法國等國家演出。他們中,有人聲音高、有人聲音低,但不妨礙每個人同等地享受音樂的快樂。
“雖然我看不見這個世界,但我要讓世界看見我的奮斗。”一次異國演出途中,吹著太平洋的風,他揮動帽子,高聲喊著。
這是讓關小蕾流淚的畫面。她常告訴藝術團的孩子,其實人人都有障礙,只是有輕有弱,有人可以掩藏,有人顯露在外。“我們創造融合環境,是為了每個人都相信努力奮斗的意義,同樣毫無懼色地擁抱未來。”
經歷內心種種的磨礪,王子安在18歲這年,依舊將音樂這條出路作為自己的成人禮。
去年11月的那天,王子安站在英國皇家伯明翰音樂學院的考官面前。他特意用啫喱抓了抓頭發,穿著母親為他準備的黑色襯衫和褲子。花了半個小時,拉完了準備好的4首曲子。
“雖然這不是最后的決定,”面試官迫不及待地把評語讀給他聽,“因為你出眾的表現,我會為你爭取最好的獎學金。”
“我贏了”,燦爛的陽光下,他在心里放聲大笑。
編輯:李晨陽
關鍵詞:音樂 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