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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器物能夠傳世,不僅僅因為美
? ———讀藝術史新著《魅感的表面》
在皇室、工匠、文人、商人、貴族等各方的共謀齊計下,在明清時期勃發的商業文化的孕育下,17至18世紀的中國興起了一股營造裝飾性奇觀的美學風氣。時至今日,這些頗具裝飾意味、多有神工意匠般品相的玩好之物依然迷人,吸引著來自世界各地的收藏者們。看看它們在拍賣場上受到的熱捧就可知一二———明宣德金胎嵌寶石三足蓋爐、明成化斗彩雞缸杯、清雍正御制掐絲琺瑯雙鶴香爐、清乾隆“御筆之寶”璽等等都曾飆出上億元的天價。
明朝宣德金胎鏨“趕珠云龍”紋嵌寶石三足蓋爐
明成化斗彩雞缸杯
所謂“玩好之物”,指的是供人賞玩,被人喜歡,引起人的感官愉悅的器物。在藝術史、美術史或者文化史上,多將它們作為一個整體的客觀存在而進行描述和研究。但在新近出版的《魅感的表面》一書中,美國藝術史學者喬迅試圖以欣賞者和研究者的雙重身份,通過探討器物的“表面美”,一窺人們從玩好之物中獲得愉悅時,到底與其發生了怎樣的互動?
相較于宋人的風雅,明清的古物鑒賞已變成一場“閑”式的消費行為,對設計、布置、裝飾等技巧更為側重。隨著晚明經濟的繁榮、跨地區貿易的發展、作為經濟重鎮的城市的出現、專事流通的商業化日盛,古董市場變幻莫測,新的“時玩”風尚不斷出現:“玩好之物,以古為貴。惟本朝則不然,永樂之剔紅、宣德之銅、成化之窯,其價遂與古敵。”造物者們竭力在器物表面,通過裝飾營造珍稀、獨特、新奇、精美等充滿魅感的繁茂氣象,迎合、吸引收購者的“目力”。
為區別于禮儀化、宗教性和博古一類的裝飾物,喬迅挑選了與居家生活空間相關的日用擺設品,不僅組接上物與人、裝飾與感官之間的“暗碼”,還對研究視覺性話語作出了不小的貢獻。裝飾,不僅是器物表面的工藝,給隱藏其下的形狀和材料穿上華麗外衣,更具有社會和經濟意義,昭示著其所有者無與倫比的優越感。在古代,士人階層收留的器物,愈發成為彰顯身份、品位的手段,就連皇室也熱衷于用顯見的表面化裝飾來彰示權威。在此種風氣的帶動下,當時的皇帝、文人墨客也熱衷于扮演設計者的角色,他們與手工藝者們共同努力將絕技般的技藝融入印章、瓷器、硯臺等物件中,通過個性化和商業化十足的款識等外在形式來彰顯品位。在此過程中,這些玩物實現著從物質性向精神性的功能轉化。喬迅以當時江南、北京兩個生產中心為例,詳盡說明材料、工匠、資源、作坊、市場等何以造成裝飾藝術的興盛。
作為漢學大家,喬迅在學術范式上的突破之處在于,他擅長將實在的物或人“符號化”。在他眼中,世間萬物的表象之下皆遮蔽著隱喻的意義空間。在早年著作《石濤:清初中國的繪畫與現代性》中,喬迅就檢視了石濤畫作所隱含的精神性———石濤作品中郁郁蔥蔥的蔬菜花卉,被喬迅解讀為象征興奮的身體語言。《魅感的表面》接續了上書的路徑,引導我們審視的裝飾,不僅停留在華美的層面。他強調,裝飾品是人體器官和感官的延伸,當人與裝飾品發生互動,自然能體會到仿佛與自己對話和嬉戲般的親切和愉悅。裝飾品也隱喻和延伸著人的身體,比如,花瓶的流線型外觀讓人聯想到妙齡女子的婀娜體型;高足杯的耳柄是對飲者雙手的邀請……二維和三維的裝飾品表域(surfacescape)吸引著人的眼睛、雙手、皮膚和五臟六腑,將人的反應導向于滿足的心理狀態,同時又通過有意識的修辭,營造著隱喻空間,并生產意義。對于表域的迷戀,說明人視這些表域為滿載著情感的同類,因此,“通感”“移情”等特異的審美體驗才得以實現。
單色的光滑、物質性紋理、發明的紋樣、圖繪、銘文、虛構的表面等六種處理手法被喬迅稱為“資源”,它們各擅其長,甚至可以通過壓縮、分配等形式組合使用,從而與相應的表面輔車相依,最終形成表域。每一種資源都衍生出錯視、戲仿等特殊的工藝,工匠借此大施才華,形成產生魅力的獨特渠道。
單個物品的表域不僅形成了微觀世界,還在建筑內外形成了形勢布局,喬迅將其稱為“物境”(objectscape)。《金瓶梅》《儒林外史》《紅樓夢》《浮生六記》等明清小說中皆有大量篇幅對此展開描繪———不同的器物帶著不同的氣息,但擺在一起,就像博物館,構成了豐富的形勢布局,比如,“清清獨坐,只見滿架詩書,筆山硯海”(見《警世通言·玉堂春落難逢夫》)。不同特定的“場域”(如書房、廳堂等),因為各種錯落的器物,被構筑出整體性的空間“景觀”。裝飾的表域與周遭的環境發生著關聯,并形塑和改變著室內的環境。
明末清初美學家李漁在 《閑情偶寄·器玩部》中,表明了對“骨董”的態度,他說崇尚古玩之風從漢魏晉唐以來到他所處的時代,已經有過之而無不及了,雖然“古物原有可嗜,但宜崇尚于富貴之家”,但這并不代表著尋常之家不可以玩器具,就像他說的一樣:“至于玩好之物,惟富貴者需之,貧賤之家,其制可以不同。然而粗用之物,制度果精,入于王侯之家,亦可同乎玩好;寶玉之器,磨礱不善,傳于孫子之手,貨之不值一錢。知精粗一理,即知富貴貧賤同一致也。”的確,在理學家“玩物喪志”的箴誡下,裝飾被認為有可能造成“惡趣”。《魅感的表面》卻消除了這一盲點,對傳統美學體系只求整體不求微觀、只求內在不求外表的傾向形成了一種反撥和補益。作為一種媒介,裝飾表面的表域和物境在物品與其觀者之間架起溝通的橋梁,將后者帶入社會秩序和欲望世界中。如此一來,藝術不僅營造出信息的交流體系,還調節著人與世界的關系。
編輯:楊嵐
關鍵詞:魅感的表面 藝術史新著 器物傳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