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書畫·現場>人物志人物志
費新我:憶左手大寫人生的老人
——寫在費新我先生逝世二十五周年之際
1992年5月5日,奮斗終生、拼搏不止、心無旁騖、藝術至高的一代書畫大師, “書壇常青樹”費新我先生,在度過了生命中最后一個青年節之后,帶著“卅二學畫,五七左筆;一爭藝緣,一奪藝血;俱難有望,我惟奮惕”之傳奇故事駕鶴西游而去。值費老逝世25周年之際,歷歷往事又一次涌入我的腦海。
費新我1976年冬在創作
1903年,費老出生于浙江湖州,學名思恩,字省吾。少小勤學,初中輟學,生計所迫,輾轉滬、蘇,初為賬房,后開書店,自習國畫,編寫美術讀物、技法書籍近40種。57歲時不幸右腕罹病致殘,不得不痛苦地放棄人物畫專長,憑借著頑強的毅力和非凡的智慧,苦練左筆書法,從晉唐入手,上溯漢魏,帖碑互練,孜孜不倦。初時幼拙,但不恥下問,并以“歲月如流,不斷新我”自勉,將在書風上從早期追求的順、熟、巧、正,一改為逆、生、拙、奇,達到了巧拙互用、拙茂巧穩、逆中有順、似奇反正的藝術效果。尤其到了晚年,作書更具節奏感,抑揚頓挫,干濕自然,運筆快而不滑,遲而不滯,書雖止而勢未盡。喜取逆勢,若逆水行舟,奇拙互生,具有下筆隨意、章法美觀、挺拔雄健、凝煉遒勁的特點,在中國書壇獨領風騷,享“左筆大師”之譽。
1974年,我受單位派遣,在北京榮寶齋學習裝裱期間,得幸目睹落款為“新我左筆”的書法精品《十六字令·山》,為其不俗的氣息、澎湃的氣勢所傾倒。
4年后,我因主編《現代書法選》,冒昧致函先生,懇請題名、賜墨。令我喜出望外的是,很快收到先生親筆回函,表示自己雖然老了,但仍愿意發揮余熱,為書法事業的發展多做點事情,并附《現代書法選》題名兩幀、 《十六字令·山》書法一幅,囑曰:“ (書名)若不合適,可另寫。 ”
我的心被融化了,從散發著溫馨墨香的字里行間感悟到的,不僅僅是前輩大師對晚輩后學的熱情鼓勵,更是對中國書法的一片深情!因此,拿到樣書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立即給費老寄去一本,并“得寸進尺”地函邀費老擇時來安陽講學、傳道。
1978年5月的一天,陽光燦爛,晴空朗朗。75歲高齡的費老如約來到安陽書法愛好者中間。緊緊握著費老的手,我竟一時不知說什么好。
“左筆大師”來洹講學的消息不脛而走。容納百人的市群眾藝術館會議室內座無虛席,就連走廊和門窗外也都擁擠得水泄不通。
費老不愧是墨海潛龍、一代大家,將原本枯燥無趣的書法理論闡述得妙趣橫生,同時伴以精彩示范,使大家在深入淺出、環環緊扣、喜聞樂見、寓教于樂中,體驗翰墨情趣??紤]到費老年事已高,工作人員專門在講堂上布置了靠背椅,請他坐著講,但他堅決不肯,說: “站著講是對學員的尊重,坐著講則顯得輕慢了,那怎么行呢? ”
計劃20天的課程,很快講到一半。這時,噩耗傳來,費老的四子因病離世。費老仿佛泥塑一般半晌無語,渾濁的淚水在眼眶中打轉,卻不顧大家的勸阻,仍堅持要把課講完,誠懇道: “事情既然已經發生了,我即便趕回去,也沒有大用,徒給家人增添悲傷。老伴和其他孩子在家,一切就由他們辦理吧。課還沒有講完,我不能半途而廢當逃兵! ”
面對這樣一位人格高尚、可親可敬的前輩,一股悲涼涌上我的心頭,無論老人如何堅持,我都堅決勸慰: “您還是走吧!在這種情況下,您的心情這樣糟糕,再堅持講下去,身體會受不了的!況且,書友們都聽說了您的不幸遭遇,即令您有心繼續講,他們又怎么忍心繼續聽?您還是休息一段時間再說吧! ”
費老想了想,說: “好吧。你說得在理。我如果堅持下去,就是讓大家都為難了。這樣吧,我先去石家莊幾天。河北美術出版社要出版一本集子,我去一趟看看情況,回來再講。如何? ”
在離別費老的日子里,我的內心空落落的。我不知道孤身于異地,是否能夠真的減輕老人痛失愛子之苦?不禁陷入未能陪同老人一起去石家莊的深深的自責中。
4天后,費老從石家莊返回安陽,以更加充沛的激情,投入到未竟的授課中,用實際行動有力地詮釋和兌現了“不能半途而廢當逃兵”的承諾。
我與費老從通信到相識,在近20年的時間里,費老一共給我寫了多少信已無法計,即使當初保管不當或多次搬家難免丟失,現仍存近200封。這些信有用毛筆寫的,也有用鋼筆寫的;有的長達數頁,有的寥寥幾筆;有長篇大論,也有吉光片羽。他像長輩一樣,在藝術上、工作上、生活上對我給予無微不至的關心和幫助。
先說藝術上的關心和幫助。
費老對我在藝術方面的要求是非常嚴格的,并不因為關系的親近而有絲毫的偏私,在關鍵時刻,給予我更多的警醒和批評建議。1982年,河南省書協與日本王鐸顯彰會共同主辦的王鐸書法展,產生極大影響, “王門弟子”遍及中原。得知我也臨習王鐸行書,他致函曰: “上次復你談王鐸,被客干擾,未終我語?!R鐸還是《擬山園》近楷者為是。王鐸影印本出后,河南人必群趨之。你吸收他之后,應再臨南北朝以融化之,不要都走一轍也。 ”
費老的意見是中肯的,對我的藝術道路取向起到了很好的警示作用。事實的確如此,中原書家一時習王鐸成風,但真正走得遠的并不多,其原因或許被費老不幸言中。
由我1986年策劃組織的“墨海弄潮展”在北京展出后,應邀陸續赴蘇杭、新疆等地再展,反響甚大。特別是在蘇州展出期間,據當地書友講,觀眾之多可謂空前。費老之欣喜自不待言,但是他并非一味說好話,而是在信中給我和展覽領銜者之一的王澄的創作提出十分中肯的意見: “送你‘質樸’二字,我自己亦惕勉;送王澄‘自然’二字,即減少些緊張而已。 ”數日后,再次致函補述: “……上次微言,倒不是涉及你們的風格與發揮,只是運筆時稍注意一下,就派了用場。照我說,你只要慢一些,到(位)一些就可了;王只是輕松自然一些也。附帶述吳地流傳一故事:王石谷初露鋒芒時,一鑒賞家背地說:他還欠一些。旁人問這人:何不提出造化他?其人說:一、恐他氣盛不納;二、一個‘毛’字也不值得提(毛,意即小家子氣,缺乏正大氣象——作者注)。后來終到了石谷耳邊,石谷大喜,自知還欠蒼茫大氣,可解決了,至大感,提出一字之厚愛云。或謂石谷好友惲南田見他已及大家,竟改畫山水為花卉,各領風騷。其實王惲都是圓潤一派。石谷先得‘毛’竅,惲也不再隨之而另辟天地了?;蛞f,假使‘毛’字無人提,或者提了王不接納,王惲走勢又將不如此了。 ”
費老之于后學之循循善誘、用心良苦,令我感受頗深。他雖然不是專業的理論批評家,但他眼光敏銳,總能一眼看出事情的本質,并且以自己的創作實踐,幫助后學找到解決問題的那把鑰匙,使后學聽得懂、想得通、記得牢、做得好。
再說工作上的關心和幫助。
1986年底,當得知我受命為中國書協河南分會副主席、秘書長及河南省文聯副秘書長時,費老在信中寫到: “你的升遷,早在我的預料之中。貢獻還要多,忙也加甚了,候聽佳音。 ” 1991年底,尚在病榻上的費老得知我在河南省第二次書代會上當選為主席,立即致信祝賀: “又聞你省書代會中,你被推選為主席,這是一直盡力職責、貢獻甚大之報,可喜可賀!年事正如中日,又才能富強,前程無限。你好像說過,不想當官。我以為像你今日所為,有功社稷,最為可取的。 ”
說實話,我從參加工作以來,從未考慮過什么級別待遇之類,只想把工作干好就行了。我從小遠離父母,父親在我調到鄭州工作三年后就去世了,母親是地道的農村婦女,大字不識幾個,對于我干什么,干得如何,什么職務這類事情,從未過問。只有費老像父輩一樣,對我的一點微小進步關懷備至,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一次,我函請費老為河南省文聯創辦的《現代人報》題寫報頭。心想,以費老的名望,只要題寫一幅就十分難得了,不料,費老一下子寄來兩種,一為簡化字,另一為繁體字,信中寫到:“《現代人報》字樣,寫了三四十(個),都不像腔,現代總要簡體更好,姑寫兩式。 ”
為了一個報頭,竟寫了三四十個,對我工作上的支持可見一斑。
再說生活上的關心和幫助。
雖然蘇州與鄭州相隔800余公里,但是費老對我在生活上的關心卻無時無刻,即使是小病住院,他也十分牽掛。有一次我住院,費老獲悉,信曰: “十日前有長葛縣人來……,說你已進醫院。我欲出函探望,他們即說不要去驚動,只有等續音了。終于你來信了,出院有期,可慰! ”濃濃的親情令我感受莫深。
左手大寫人生的一代藝術大師費新我走了,留給書壇的是惋惜,留給我的是懷念。我下定決心:沿著恩師開拓創新的足跡,以百倍的努力,不斷書寫書法藝術事業新的輝煌。
編輯:楊嵐
關鍵詞:費新我 費新我先生 書壇常青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