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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伯謙:考古學家這樣煉成
2009年11月19日,李伯謙(左)與他的學生在河南新鄭唐戶考古駐地。
1979年,李伯謙在山西侯馬工作站整理調查資料。 圖片均為資料圖片
/壹/
1937年春天,在河南鄭州東趙村,一個男孩兒呱呱墜地。因為這是李家的長孫,所以給他取名為李伯謙。
李伯謙6歲時,被送到村中小學讀書。家中長輩對這個長孫寄予厚望,希望他將來能夠學醫(yī),照顧家人。青少年時代的李伯謙勤奮好學,歷史和地理成績都很出色,幾乎每次都考滿分。他尤其愛好文學,喜歡讀魯迅、郭沫若、茅盾的書。所以,當李伯謙報考北京大學時,他毫不猶豫地選擇了中文系,并且夢想著將來也能當一名作家。然而事與愿違,中文系沒有錄取,他因為歷史成績突出而進入歷史系。
1956年夏天,19歲的李伯謙穿著母親親手縫制的粗布衣服,只身來到北京西北郊的燕園。此時他的冬衣還沒有著落,靠著從學校申請來的一件棉大衣,李伯謙度過了他在北京大學的第一個冬天。
北京大學歷史系包括中國史、世界史、考古三個專業(yè),第一年不分專業(yè),所有學生在一起上基礎課。當時,張政烺、齊思和、鄧廣銘、商鴻逵、田余慶等先生相繼授課,令他眼界大開。隨著第一學年的結束,面臨選擇專業(yè)時,李伯謙犯了難。恰在此時,教舊石器時代考古的呂遵諤先生前來動員。他對大家說,學歷史就要搞考古,考古多好啊,游山玩水。這句“游山玩水”頗具吸引力,于是,李伯謙選擇了考古專業(yè)。當時的他沒有想到,考古將成為他終身為之奮斗的事業(yè)。這年暑假,李伯謙回到老家東趙村,他在村南的土坎上揀了幾塊陶片,還寫了一篇小文,開始了他人生的第一次考古調查。
1958年暑假,呂遵諤先生帶領李伯謙和同學們到北京周口店猿人遺址,進行考古發(fā)掘實習。這是他入校兩年來第一次真正接觸到田野考古,所以既興奮又激動。而在發(fā)掘期間,郭沫若、斐文中、賈蘭坡等專家到工地上看望大家,更激發(fā)了他對考古的熱情。這次短暫的田野實習,讓李伯謙對考古有了真切的認識。
1961年秋,李伯謙畢業(yè)了。蘇秉琦先生認為他品學兼優(yōu),就把他留在北京大學歷史系考古專業(yè)任教。當時,商周考古方向的教員只有鄒衡一人,所以,蘇秉琦建議李伯謙,以商周考古為主攻方向。可沒等在校園里安頓下來,李伯謙就打起行囊,與鄒衡、俞偉超、高明等幾位老師一起,帶領考古專業(yè)1958級學生,到北京昌平雪山遺址進行考古發(fā)掘。連續(xù)幾年的野外發(fā)掘和整理,不僅鍛煉了李伯謙的田野考古能力,也使他在短時間內就熟悉了夏商周考古。
“文革”開始后,所有學術活動都被叫停,李伯謙被安排到北京大學哲學系學習,其苦悶可想而知。如今回過頭看,還要感謝這段經(jīng)歷,正是因為接觸了哲學,李伯謙的邏輯思維才如此縝密,這也體現(xiàn)在他的文章和談話中。
1971年,北京大學考古專業(yè)準備于次年招收工農兵學員,于是把李伯謙調回歷史系。李伯謙回到本專業(yè)的第一件事,就是協(xié)助他的老師鄒衡編寫《商周考古》講義,負責序言和商文化部分。1972年,《商周考古》鉛印本發(fā)到入學新生的手里,這本書至今仍被國內各高校沿用和借鑒。
除教學外,李伯謙也迎來了田野考古的春天。1972—1982年,他帶領學生,先后發(fā)掘了北京房山琉璃河西周燕都遺址、江西清江筑衛(wèi)城新石器時代遺址、江西樟樹吳城商代遺址、青海樂都柳灣史前遺址、甘肅永登連城史前遺址、湖北黃陂盤龍城商代遺址、山西曲沃縣的天馬—曲村晉文化遺址、湖北孝感新石器和商周遺存,并且在安徽六安、霍邱、壽縣一帶進行考古調查和試掘。
/貳/
考古這行苦不苦,從事田野發(fā)掘和調查的人最有發(fā)言權。1963年,李伯謙帶學生到河南偃師二里頭實習。發(fā)掘告一段落,李伯謙帶領學生到周邊去搞調查。河南的冬天黑得早,眼看天色已晚,他們來到附近的景陽崗村,請村長給安排個住處。村長打量著眼前這幾個人,沒好氣地說:“太晚了,上誰家去?你們就住到放牲口草料的庫房里。”同學們還想央求村長給安排到老鄉(xiāng)家,李老師痛快地說:“不麻煩了,村長,帶我們去庫房吧。”這一夜,師生們和衣鉆進草料垛,伴著干草的氣味和牲口糞便的臭氣進入夢鄉(xiāng)。
1980年春,為了安排學生到山西曲沃縣的曲村實習,李伯謙帶領宋建等人到當?shù)厝フ{查、選址。忙活了一上午,中午他們去當?shù)氐墓缡程谜页缘模貏e說明,糧票和錢都有。副社長一聽是搞考古的,不愿意接待,把他們推給生產隊。老隊長直言不諱地說:“你們又不是水利局的,人家會幫我們打井;也不是縣里的領導,我們不能不接待。考古隊的對我們有啥好處!”老隊長把他們打發(fā)到老丁家,丁家老太太去世,剛辦過喪事。李伯謙等人在老丁家吃了幾個剩下的開花饅頭,算是一頓午飯。李伯謙又提出晚上住宿的問題。老隊長說:“就住老丁家,他家老太太沒了,地方寬綽。”當天晚上,大伙兒睡在西房的大炕上,寬敞倒是寬敞,可是在剛剛去世的老太太睡覺的地方休息,四個人心里直犯嘀咕。最后他們干脆不睡,坐在炕上打了一宿撲克,天一亮,又起身去田野調查了。
1980年,北大師生在山西曲沃縣實習。大墓太深,又沒有機器,李伯謙只好將麻繩捆在身上,在大墓里吊進吊出。有一次李伯謙被吊出墓道時,不小心扭傷了腰。他忍著腰傷,堅持蹲在墓坑里發(fā)掘。一個多月后考古實習結束,李伯謙回到北京就醫(yī),被診斷為腰關節(jié)錯位,已經(jīng)錯過最佳治療時間,從此落下腰疼的病根兒。
1993年在曲村發(fā)掘晉侯大墓時,李伯謙擔任領隊。當時天寒地凍,擺在眼前的困難是墓坑太深,隨葬品太多。為搶時間,李伯謙和同學們在幾米深的墓坑里盤起火爐,一是為了烘地,化開凍土,方便挖掘;二是為了取暖。于是,3000年前的晉候大墓升起了人間煙火,那爐火伴隨李伯謙和他的學生們度過了又一個冬天。
李伯謙說,回想田野考古,一次次地發(fā)掘,一次次地充滿新鮮感,那是與數(shù)千年乃至上萬年的歷史對話,與先人進行靈魂溝通,還可以修正文獻記載中的錯誤,實證中國悠久的文明史,對考古人來說,這是多么幸福的事情!
/叁/
經(jīng)過連續(xù)多年的野外發(fā)掘,李伯謙迸發(fā)出旺盛的創(chuàng)作力,他連續(xù)完成了多篇有影響的論文,對夏商周三代考古的重大問題提出了獨到見解。
從20世紀80年代起,在密切關注中原地區(qū)夏商周考古學文化的同時,李伯謙開始系統(tǒng)地研究周邊地區(qū)青銅時代遺存,以期對中國青銅文化形成鳥瞰。1998年,李伯謙把上述研究以《中國青銅文化結構體系研究》為題出版,這標志著中國青銅文化結構體系的確立。
從1992年開始,李伯謙主持了晉侯墓地的發(fā)掘,清理了從西周早期到兩周之際的9組19座晉侯及晉侯夫人墓。這是迄今為止考古發(fā)掘的最完整的西周諸侯墓地。作為發(fā)掘領隊,李伯謙針對晉侯墓地發(fā)表一系列文章,厘清了該墓地的墓葬序列、墓主考定以及埋葬制度等關鍵問題,為確定西周列王的年代提供了確鑿的考古學依據(jù)。
1996年5月,“九五”國家重點科技攻關項目“夏商周斷代工程”啟動,來自歷史、考古、天文、測年、古文獻等多個學科超過200位專家學者,聯(lián)合開展夏商周三代的年代學研究,李學勤、席澤宗、仇士華和李伯謙等四人為首席科學家。作為負責考古領域的首席科學家,在“夏商周斷代工程”實施的五年多里,李伯謙不但要統(tǒng)一課題規(guī)劃,還要統(tǒng)籌各遺址的考古發(fā)掘,積極協(xié)調各課題組以及相關學科間的研究,取得了一系列重要成果。
1996年“夏商周斷代工程”啟動以來,先后組織對17個遺址進行發(fā)掘,新的考古發(fā)掘填補了夏商周文化譜系中的缺環(huán)。“夏商周斷代工程”采取人文社會科學與自然科學相結合、多學科聯(lián)合攻關的方法,學者們根據(jù)一系列重要考古發(fā)現(xiàn)和研究成果,建立起夏商周考古分期標尺。夏商周年代學的研究,有助于探索中華文明起源,揭示5000年文明的發(fā)展脈絡,給后人留下了一份完整的中華文明編年史。
“夏商周斷代工程”的核心成果《夏商周年表》公布后,李伯謙又把研究轉向更早年代的考古。2011年,他主持起草了《關于中國古代文明研究的幾點設想》,送呈當時的有關領導人,建議國家在“夏商周斷代工程”的基礎上,進一步深入開展中國古代文明的研究。隨后,“中華文明探源工程預研究”獲批為“十五”國家重點科技攻關項目,李伯謙是主持人之一。
“中華文明探源工程預研究”的實施,促使李伯謙對中國古代文明的起源、形成、發(fā)展和特征進行深入探索。這一時期他的研究成果,集中體現(xiàn)在《文明探源與三代考古論集》這部書。在書中,李伯謙提出了文明形成的四個要素和十個標準,以及文明演進的兩種模式、三個階段。
李伯謙十分注重理論方法研究。1988年,他發(fā)表《論文化因素分析方法》一文,系統(tǒng)闡述文化因素分析方法,并指出,它是從考古學研究過渡到歷史學研究的橋梁。如今,文化因素分析方法已經(jīng)成為中國考古學研究的基本方法。
2014年,李伯謙出版《感悟考古》一書。在長達數(shù)萬字的“導言”里,李伯謙對考古學研究中的十七個問題展開了討論,既是他對個人學術生涯的一次回顧,更是對中國考古學理論與方法的全面反思。此書一經(jīng)出版,就被一些高校的考古專業(yè)列為本科生必讀書目。
/肆/
當年踏入北大校門的英俊少年,如今已白發(fā)蒼蒼,桃李滿天下。李伯謙親自帶出的博士生、碩士生有上百人,經(jīng)他授課的考古系學生有上千人。從事考古50多年來,作為曾經(jīng)的系主任,他對北京大學考古系(今考古文博學院)學科建設的貢獻有目共睹。
“老驥伏櫪,志在千里。”年已80歲的李伯謙,仍然活躍在考古戰(zhàn)線上。2016年5月21日,首屆中國考古學大會在鄭州召開,作為中方考古人的唯一代表,李伯謙在開幕式上做了精彩發(fā)言。
2016年10月,講述李伯謙考古生涯的書《讀寫生命大地——致20世紀知名科學家李伯謙》由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出版。書中不僅描述了李伯謙對考古事業(yè)的熱愛,也講述了他對自己老師的敬愛、對同班同學的友愛、對學生弟子的關愛。值得一提的是,本書還有100幅珍貴照片,不但有郭沫若、石璋如、賈蘭坡、蘇秉琦、張政烺、安志敏、呂遵諤、鄒衡、徐蘋芳、俞偉超、宿白、高明、嚴文明等老一輩考古學家,還有許多中青年學者的英姿;不但有張光直、饒宗頤、許倬云等大師的身影,還有飯島武次、羅泰、韋陀等國際知名考古學家。可以說,這些照片記錄了幾代考古人的風采。
李伯謙這一輩子只做了一件事,那就是考古。從最初只是為了游山玩水,到真正認識考古,熱愛考古,并且將其視為畢生的事業(yè),他以自己的實踐詮釋了什么叫作考古人生。
考古是一個寂寞的行業(yè),事實上,寂寞的行業(yè)又何止考古這一家?在當今社會,面對繁華和喧囂,面對浮躁和急功近利,我們怎樣才能不忘初心,守得住清貧,耐得住寂寞,執(zhí)著于自己的科研事業(yè)?老一輩考古工作者早已給出了最好的答案。
“誰道人生無再少?門前流水尚能西!休將白發(fā)唱黃雞。”2017年是李伯謙先生八十華誕,衷心祝愿我們可親可敬的李老師,為考古事業(yè)健康工作,享受考古帶給他的越來越多的快樂!
鄭彤,編審,1998年北京大學考古系夏商周考古專業(yè)碩士畢業(yè),1998年—2013年在文物出版社《文物》編輯部從事編輯工作,2013年至今在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歷史與考古出版中心從事編輯工作。本文部分內容參考了《讀寫生命大地》一書。
編輯:邢賀揚
關鍵詞:李伯謙 考古學家 考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