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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宏林:兩句三年得,一吟雙淚流
2016年11月30日,習近平總書記在中國文聯十大、中國作協九大開幕式上的講話中指出:“文藝創作是艱苦的創造性勞動,來不得半點虛假。那些叫得響、傳得開、留得住的文藝精品,都是遠離浮躁、不求功利得來的,都是嘔心瀝血鑄就的。我國古人說:‘吟安一個字,捻斷數莖須。’‘兩句三年得,一吟雙淚流。’”
“兩句三年得,一吟雙淚流”是唐代詩人賈島對他的《送無可上人》頷聯“獨行潭底影,數息樹邊身”所做的注釋,全詩是:“兩句三年得,一吟雙淚流。知音如不賞,歸臥故山秋。”后人常把這首注詩單獨收錄,并命名為“題詩后”。相對于原詩《送無可上人》,這首注詩流行更廣,因為它道出了用生命寫作的作家的共同心聲。
與李白、蘇軾那些天才型作家相比,賈島這類作家給人的印象似乎不彰。天才型作家的創作總是顯得輕而易舉,揮灑之間即可妙筆生花:“李白一斗詩百篇,長安市上酒家眠”(杜甫《飲中八仙歌》),“筆落驚風雨,詩成泣鬼神”(杜甫《寄李十二白二十韻》),“吾文如萬斛泉源,不擇地皆可出”(蘇軾《文說》),“東坡詩文,落筆輒為人所傳誦”(朱弁《曲洧舊聞》)。賈島這類詩人則不然,他們似乎總在苦思冥想,創作對他們而言顯得如此艱難:“吟成五字句,用破一生心”(方干《貽錢塘縣路明府》),“吟安一個字,捻斷數莖須”(盧延讓《苦吟》)。以至于宋代魏泰在《臨漢隱居詩話》中忍不住發問:“賈島云:‘獨行潭底影,數息樹邊身。’其自注云:‘兩句三年得,一吟雙淚流。知音如不賞,歸臥故山秋。’不知此二句有何難道,至于三年始成,而一吟淚下也?”魏泰的質疑恐怕緣于“獨行潭底影,數息樹邊身”寫“影”獨行于潭底,“身”數次倚樹而息,只是對仗精切,并暗含倒裝、烘托等修辭手法罷了。其實,這句詩之所以引起賈島的傷心,主要在于充分表現出作者孤獨、寂寞、疲憊的生活遭遇,這種景況正是千千萬萬下層士子困窘生活的生動寫照。明朝學者胡應麟說:“古今詩人,窮者莫過于唐,而達者亡甚于宋。”魏泰生活于宋代,物質條件相當優厚,因此很難與賈島的情感產生共鳴。
從“兩句三年得,一吟雙淚流”所體現的創作經驗來看,賈島這類詩人并非單純追求煉字琢句,而是重在深刻的社會體驗和人生痛苦的精確表達。歐陽修《六一詩話》說:“孟郊、賈島皆以詩窮至死,而平生尤自喜為窮苦之句。孟有《移居》詩云:‘借車載家具,家具少于車。’乃是都無一物耳。又《謝人惠炭》云:‘暖得曲身成直身。’人謂非其身備嘗之不能道此句也。賈云:‘鬢邊雖有絲,不堪織寒衣。’就令織得,能得幾何?又其《朝饑》詩云:‘坐聞西床琴,凍折兩三弦。’人謂其不止忍饑而已,其寒亦何可忍也。”可見,正是由于他們能夠準確傳達出有著同樣遭遇的普通大眾的心聲,才鑄成了他們不朽的名聲。
相對于天才型作家的可愛,以生命寫作的作家更加可敬。曹植七步成詩,李白斗酒百篇,溫庭筠八叉手而成八韻,這些天才的成就很難復制。以生命寫作的作家則不然,對他們而言,創作就是生命價值的全部,值得并且必須付出全部的心血。正如王建《寄賈島》所言:“盡日吟詩坐忍饑,萬人中覓似君稀。”面對如此艱難的生活境遇,賈島執著追求的只是詩歌。曹雪芹《自題》談到《紅樓夢》的寫作說:“字字看來都是血,十年辛苦不尋常。”一生心血所系只是這部作品罷了。正是這種執著的態度,造就了經典。
相對于天才型作家的高不可攀,以生命寫作的作家對后世的影響更加直接,他們好像就活在每個人身邊,一直被追隨和效法。周密《齊東野語》載:“唐李洞字才江,苦吟有聲。慕賈浪仙之詩,遂鑄其像事之,誦賈島佛不絕口,時以為異。五代孫晟初名鳳,又名忌,好學,尤長于詩。為道士,居廬山簡寂宮,嘗畫賈島像置屋壁,晨夕事之。”聞一多在《唐詩雜論》中說:“由晚唐到五代,學賈島的詩人不是數字可以計算的,除極少數鮮明的例外,是向著詞的意境與辭藻移動的,其余一般的詩人大眾,也就是大眾的詩人,則全屬于賈島。從這觀點看,我們不妨稱晚唐五代為賈島時代。”
賈島早已遠去,但“兩句三年得,一吟雙淚流”所昭示的創作態度并未過時。正如習近平總書記所說:“廣大文藝工作者要有‘板凳坐得十年冷’的藝術定力,有‘語不驚人死不休’的執著追求,才能拿出扛鼎之作、傳世之作、不朽之作。”
(作者:王宏林,系河南大學文學院教授)
編輯:邢賀揚
關鍵詞:王宏林 文藝創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