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個ICU醫生，我深深理解郎平的話：女排精神不是贏得冠軍，而是有時候知道不會贏，也竭盡全力。

傾盡全力，受了傷痛，依然失敗的結果，要獨自消化；傷痛、委屈、挫折，迷茫的前景，漫長的等待，要獨自掙扎；淡定面對結局，淡定面對毀譽，一直保持重頭來過的旺盛心態。

永遠不要放棄挑戰的心，即使結局未必完美。

有一次值班醫生叫我：來看一下這個CT的縱隔窗，好像有點問題。

那是一位剛剛收入ICU的車禍病人，已經氣管插管，上了呼吸機，急診室做完了初步的創傷篩查，送進ICU。

監護儀顯示的生命體征還算穩定，所以值班醫生在電腦前瞇著眼睛細看CT片，避免遺漏重要的線索。仔細看一眼胸部CT的縱隔窗，有多發肋骨骨折，有血氣胸，不算非常嚴重，但是上縱隔看上去比一般病人要寬，像有個血腫。肋骨斷了11根，腦內多個部位血腫。骨盆骨折，右小腿的開放性骨折鮮血淋漓。據路人說，這位50多歲的女性被車撞出數米遠。

外科和介入科評估后，認為血管內放置覆膜支架是可行的。從血管內操作，通過導管，送入支架把血管壁上的薄弱點補掉。不過，這個操作本身對位置的精確要求非常高，而且覆膜支架的型號需要訂。

她的生命，像是誤入險灘的船，各個方向都是暗礁和漩渦，無論在哪個礁石上觸礁，都會沉沒。

討論七嘴八舌，ICU醫生最習慣于刪繁就簡，以保命為第一要務。對整體的把控能力，也成為ICU醫生的一個特長。

我對著電腦上的圖像，向毫無醫學常識的家屬解釋病人的高風險病情。

終于，家屬點頭，表示聽明白了。

“那么我們要做的，就是等著，等著隨時有變化立刻決定，其他我們什么也做不了，只有讓醫生盡力了。”病人丈夫的這句總結，讓我覺得多少有點成就感。

是，這是我要告訴你的意思，我們怕所有的并發癥，怕還是要做。想要爭取最好的結果，不是怕就可以不做的。

我們想要爭取最好的結果。接下來的幾天，是暫時的平靜，深度鎮靜鎮痛，讓病人的血壓盡可能減少波動，輸血，維持凝血功能。當中的幾次CT檢查都極其小心。支架植入緊張進行中，ICU、血管外科、外科總值班、麻醉科，七八個人在放射科待命狀態。

整個操作以最順利的方案進行，有驚無險，最后支架植入后造影的結果，大家看了都松了一口氣。動脈瘤的膨出圖像完全消失，血管恢復正常通路，大家松了一口氣。

沒錯，這就是醫療。完美的結局不多，不完美的結局卻是大多數，復雜的治療，漫長的等待，偌大的人力物力，你依舊需要接受不完美的結局。但是對于醫生而言，繁忙的ICU沒有停歇的時候，下一個，再下一個，當病人來的時候，仍然要用同樣的勇氣，同樣的嚴謹，同樣的耐力，去面對一樣不可測的結局。知道不會大獲全勝，也要竭盡全力。

對我們ICU醫生而言，重要的不是結局，而是一顆永遠渴望成功的心。

（作者系東南大學附屬中大醫院胸心外科副主任醫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