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的最后一天，《見字如面》在黑龍江衛視和騰訊視頻首播。在娛樂至死的綜藝節目檔，這個主打“純美”風格，一位演員，一張講臺，以朗讀書信為全部內容的節目能否成功還不得而知。會有多少人在各種跨年節目中選擇安安靜靜地聽上至千年下至幾十年前人的互通書信，很難按常理預判。然而，其中的一位書信主人——九旬高齡的藝術大師黃永玉看到自己30多年前寫給戲劇家曹禺的信在節目中被朗讀，感覺很微妙，既覺有趣，又感陌生……

關正文、張國立在黃永玉家中合影。

節目中，來自臺灣的演員王耀慶和張國立分別用聲音扮演黃永玉、曹禺兩位大師，朗讀兩人在1983年間的兩封往來書信。信中，兩位大師赤誠相見、披肝瀝膽的交流，令聽者無不熱血沸騰，又陷入深思。黃永玉坦率地說出自己對曹禺1949年以后的作品不滿，信中寫道：“你泥溷在不情愿的藝術創作中，像晚上喝了濃茶清醒于混沌之中。命題不鞏固，不縝密，演釋、分析得也不透徹。過去數不盡的精妙的休止符、節拍、冷熱、快慢的安排，那一籮一筐的雋語都消失了。”王耀慶以激昂的手勢，抒發著黃永玉對曹禺熾熱的感情，“你是我那一時代現實極了的高山，我不對你說老實話，就不配你給與我的友誼。”黃永玉在信中直言不喜歡曹禺1949年后的作品，一部也不喜歡，更犀利的指出了原因：“你為勢位所誤！”隨后，張國立朗讀了曹禺同樣誠摯的回信。當時，曹禺滿懷感激地接受批評，還把這封信裱裝進相框，掛在家中墻上，時時警醒自己。

這樣一封信，在30多年后的今天，由兩位演技高超的演員在舞臺上還原，令黃永玉感慨頗多。他盛情邀請《見字如面》總導演關正文、讀信人張國立到家中做客，贈字留念，還將這封信的故事娓娓道來。寫信那年，黃永玉59歲。他早年參加劇社排演過曹禺全部的作品，甚至每句臺詞都會背。他很了解曹禺。在黃永玉看來，1949年后的曹禺在創作上是緊張的，他有些不適應，既喜歡新的生活，卻又不知道該如何跟這個新的社會相處。黃永玉說曹禺被勢位所誤，說的就是這樣一種心態，“你怕失去你獲得的這些東西。”

節目導演關正文轉述黃老的話，“他覺得好玩，用這樣一種方式；他說張國立和王耀慶的演繹特別棒；最后他說：‘我覺得很陌生。’因為今天已經沒有人像他當年那樣，跟別人這么說話了。而且曹禺還接受了，這事跟個人涵養沒關系，今天誰要說誰的作品不好實際上是斷人財路的事，沒人這么不懂事。而今天的創作者也缺乏曹禺那樣的心態。黃老是一個特別敏感的人，對當下的社會始終保持著敏銳的覺察，所以，他有一種陌生感。”

事實上，張國立、王耀慶，還有節目中第二現場的文化評點嘉賓許子東對這樣犀利直接的批評和如此坦誠熱烈的回應更感陌生。對于曹禺和黃永玉這次書信往來，作為文藝學者、評論人的許子東認為，這封信里的很多話，才算是真正的文藝批評，而今天不可能再出現了。

張國立說這封信超出了文藝批評，他從中看到的朋友之間是可以說真話的。他說：“這兩封信里最可貴的是真誠。你看，他（黃永玉）不但說，‘我不喜歡你這個樣子，你為了勢位失去了你的個性，而且我還告訴你，你應該再寫多少多少。’這種友情我覺得特別干凈，如果光說成文藝批評的話，這封信真的失去了它的意義。”在張國立看來，現在朋友之間很難做到真誠，批評就更不要說了，因為文藝批評在中國，幾乎沒人敢說什么。即使說了，也不會是一個很好的心態。

王耀慶則表示，黃永玉大師是一個非常真性情的前輩，“讀完他的信心中只有‘情真意摯’這四個字，指出他人的缺點，并且希望別人還要更好，這種真實的情感可能是當今社會比較稀缺的。”王耀慶覺得這才是真正的朋友，能夠指出自己的錯誤，而且重要的是私人信件不是公開的批評。在公眾的場合給予對方寬容，但是在私底下必須指出他的錯誤，這是一個好朋友才這么做的。  

本報記者 金力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