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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名學生6天建起2座橋 結束貧困山村無橋史
志愿者站在河里,手托橋梁進行固定。孫亞男/攝
蟬鳴聲中,小彤閉著眼睛,貓著腰,一手拽著欄桿,一手攥著拳,右腳剛挨在鋼鐵橋面上,瞬間縮了回來。她又試探著踏在橋面上,緩緩向前走。
“橋不是軟的,是硬的啊。”走到第5步時,她睜開眼睛,猶豫著跺了跺橋面,扎著粉色頭花的馬尾辮甩了起來。她瞪大眼睛,速度也越來越快。在8月一個烈日炙烤的下午,這個8歲的小姑娘,沿著橋面往返10多趟。
小彤生活在貴州省畢節市威寧彝族回族苗族自治縣雪山鎮謝家村,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從橋上走過。15米寬的雙河,橫在她上學的必經之路上。可謝家村前面這條在夏天“能淹過媽媽頭”的河流,自古沒有橋。直到3天前,一支由80名學生組成的“無止橋”施工隊抵達謝家村,這個近4000人的村子,才結束了無橋的歷史。
80名學生來自西安交通大學、西安建筑科技大學、香港中文大學以及香港幾所中學,多數有土木工程、建筑學等專業背景。在一家基金會的支持下,他們計劃用6天時間為謝家村建兩座橋,橋梁地基部分已于7月完成。此前,經住建部門審批,這家基金會已支持3000名內地和香港學生順利完成41個建橋項目。
8月15日,“無止橋”施工隊抵達選定的貓耳菇橋址。西安交通大學大四學生李宇航沖在隊伍的前面。這名建筑專業的大四學生,抄起一把丁字鉤,麻利地將一段40厘米長的鐵絲中間對折,把兩塊一平方米的鐵絲網連在一起,最終形成一個立方體網箱。5個填滿石頭的網箱連成一個橋墩,架上主梁和橋面板就能組成一座網箱橋。這是“無止橋”團隊最常使用的橋梁設計方案,施工門檻較低,所有人都可以操作,即使遇到洪水把橋沖到下游,村民也能“撿回來重裝”。
其他人依葫蘆畫瓢。香港中學生張焯峰完成網箱編織后,穿著雨靴站在河里,手里的石頭幾乎接近他四分之一體重。這塊20多斤重的石頭,在14人組成的人橋間傳遞著。填滿組成橋墩的15個網箱,大約需要40噸石塊。6個小時后,他們手中的石頭從胸前下移至膝蓋,除了“重”、“超重”的提示語外,幾乎聽不到任何人講話。陣雨不時而來,也沒人避雨。接近黃昏,貓耳菇水面上多了3個橋墩。27人的團隊一共搬了15立方米、約40噸重的石塊。
勞動過后,有的男生脫掉T恤,雙手一擰,擠出水來。不少人的腳因長時間泡在水里發白膨脹。在人均搬1.5噸石塊的勞動強度下,他們端著飯盒的手不住抖動著,睡覺時因為胳膊疼輾轉難眠。
“修一座橋太迫切了。”李宇航感慨道。中午打飯時,他才體會到參與過修橋的學長口中“胳膊連飯盒也舉不起來是啥滋味”。
這是他第3次造訪謝家村。去年冬天,他和團隊成員受基金會委托赴貴州尋找橋址,根據當地人提供的線索,第一次走進謝家村。那時他發現,即使在冬天,雙河的水量依然充足,這里的小學生踩著石頭過河時,常常打濕鞋,一整天也捂不干。他還聽說,這條河曾奪走6人的生命。今年7月,他第二次到雙河進行基礎施工時,河水幾秒內從小腿飆升至一人多高。他被困在河對岸4個小時,最后借助施工用的挖掘機才得以渡河。
村里也吃了沒有橋的虧。這個擁有肥沃的黑土和黃壤土的村莊,被貧困圍得死死的,人均年收入不足4000元。“果子不敢摘、玉米不敢割,一漲水就背不出去。”一位村民蹲在自家的菜地,看著腐爛的白菜嘆氣。
“抓發展就要抓項目,抓項目就要抓投資”的宣傳標語順著山路延伸到村里。曾有幾名種植魔芋的商人相中了這個地兒,卻在返程時遭遇大水困在河對岸,投資也隨之“泡湯了”。
貓耳菇是謝家村通往雪山鎮趕集的一道關卡。幾年前,一名女子過河趕集遭遇河水上漲,人沒了,只剩背簍里紅辣椒漂浮在河面上。還有一年,兩名正在河里玩的孩子被悄無聲息的洪水卷走。就在施工隊修橋的第一天,一位50歲左右的婦女過河時,一打滑坐進了水里,背著的一筐蘋果滾得到處都是。還有一對年輕夫婦,摩托車在河中央熄火了。
“幾百年都造不起橋,學生還能造?”聽說這支浩浩蕩蕩的隊伍來修橋,有村民搖搖頭,“簡直是天方夜譚。”這一天,沒有村民出面幫忙。他們戴著草帽,鉆在田地里忙活。玉米、烤煙都在這個季節迎來收獲。
然而“學生娃來修橋”的消息就像一滴水濺進油鍋里,迅速炸開了。這天晚飯時,村民吳應亮和家人議論起這件“村里的大事”。“這橋修進了村民心里啊,學生娃沒力氣都在忙活,咱莊稼人有啥理由不出力。”他拍了一下桌子,擼起袖子。
他家就住在離貓耳菇橋點500米的地方。只要頭一天下雨,次日一早,吳應亮就會默不作聲地出去“擺石頭”。他一直渴望能在河上修一座橋,可村里根本沒有這個財力拿出20多萬元來。他能做的,只是把沖到下游的大石頭再一塊一塊撿回來,拼成橋供老人孩子過河。一年里,他平均要搬15次。
第二天一早,80名學生從小學教室的地鋪上起來,就開始忙活。吳應亮不動聲色加入施工隊伍。附近莊稼地里的村民看到吳應亮跳進河里干活,也撂下手里的農活,取來鐵锨、扳手,有人把自家幾十年的掉了漆的工具都扛了出來。
到了下午,這個由村民自發組成的修橋隊已經增至10多人,甚至有70多歲的老人。
在昆明打工的吳軍祥這些天回來收烤煙,看到小叔吳應亮泡在河里,連腳上的皮鞋也來不及換就跳下水。有了村民的加入,原本要半小時左右才能填滿的一立方米網箱,不到10分鐘就搞定了。
在30攝氏度的氣溫中,這個大山里的第一座橋,終于有了最初的摸樣。
直到傍晚,爸爸吳軍祥濕漉漉回到家,小彤才知道,有一群大哥哥大姐姐在修橋。從她懂事起,她就被告誡“絕不能靠近河”。即使上學,也是在大人的護送下過河。得知修橋的消息,她央求媽媽去看看。
8月17日下午,小彤第一次出現在施工現場。就在她過河上學要踩的那些大石頭旁,架起了一座“銀色的橋”。28米長、一米寬的鋼架橫在3個橋墩上。
施工隊正把銀色的橋板抬上橫梁。隔壁78歲的五保戶爺爺,踩著一雙破布鞋,執意沖進抬橋面板的隊伍。“建這橋我等了快80年,都別攔我。”他揮舞著拐杖,把幾位上前頂替的學生趕了回去。
45塊橋面板被一一抬上橫梁,一位女生摘下手套,露出手掌磨出的幾個水泡。“第一次用鐵锨、扳手、電鉆,都是向村民現學的。”
“很多土辦法很管用。”一位土木工程專業的學生向身邊的村民豎起大拇指。他在用水平儀測量時,村民自制的鉛錘線讓他“更敬佩民間智慧”。
小彤身邊,坐著一群14歲少年。他們圍著一塊橋面板,比試著力氣。“很堅固。”有人揮拳敲了一下,疼得嗷嗷叫。幾個少年指著橋延伸的方向討論著“要去當兵”、“要去縣里讀書”,未來的可能性順著夕陽下的橋面鋪展開來。
她也想摸摸這座橋。但最終,她只是進河里,伸手輕輕拍了拍橋墩。
這天收工后,橋已經成為村民議論的中心,繼續“延伸”著。
“橋建好了,娃娃上學都安全了,農貨也能送過河。”51歲的吳應亮甩掉汗濕的衫子,用筷子敲了一下酒杯,示意灶臺旁的妻子弄幾個下酒菜。
“沒多難嘛。”坐在他身旁的五保戶老人清了清嗓子。“學生能修,咱也能學”。
起初認為修橋是“天方夜譚”的村民,討論起“為村里干點啥”。因為“橋修進了人心里,外人都來幫我們,咱也要做點貢獻”。
關于橋的討論,也延伸至2.5公里外施工隊的住地雙河小學里。
一位從沒離開過大城市的女生想象中的農村“只有貧窮落后”。但在這里,這座橋把她和許多“善良的、努力改變生活的村民”連在了一起。往返橋點的路上,總有騎著摩托車、開著拖拉機的村民主動停下,執意載他們一程。
廚房里,沒有留名的村民扛來用化肥袋裝著的滿滿一袋玉米。通過修橋,有人覺得“能做一些踏踏實實的事,不再是鄉村的旁觀者”。
在那些參與修橋的黝黑漢子的臉上,張焯峰找到了“打動人心的笑容”。泡在水里一起勞動流汗的時光“像架起了一座橋”,讓生活在香港的他能直抵這些莊稼人的內心,“更尊重體力勞動者”。
小彤守在爸爸身邊,聽著大人碰杯的聲響,決定“誰送了橋給我們,我一定要送給他們一樣禮物”。第二天,她在已經安裝好扶手的橋上來來回回走了10多趟后,就爬上橋對面的小山,用裙子兜回來一些野梨,分給正在橋上忙碌的哥哥姐姐。
接到小彤遞過來的野梨時,西安交通大學土木工程專業的陳旭輝正擰上最后一個螺栓。實習時,即使見證過摩天大樓封頂,對他來說“也只是一個工程”。但這一次,才讓他真正有了“專業帶來的成就感”。在宿舍完善設計圖時,那些搖晃著踩著石頭過河的孩子和老人總出現在他眼前。施工現場,村民來來往往,在難懂的方言里,他聽清了最后三個字:幸福橋。
小彤蹭到李宇航身邊,拽拽他的衣角,說“哥哥,謝謝你送給我們這么好的橋”。李宇航的目光停留在小彤粉色的鞋子上。他確定,“很多雙這樣的小腳,今年冬天再不會被河水打濕”。
從調研到基礎施工,再到這次的主體施工,學生們忙活了8個月。8月19日,建在謝家村的兩座橋竣工了。“無止橋”三個字刻在橋碑上,寓意“連接兩岸、連接人心的橋不斷延伸下去,心無盡、橋無止”。
鄰村村民趕來,喘著氣坐在剛剛完工的橋上,向施工隊反映“還有橋沒修哩,我們村更需要橋”。
橋對岸的果園里,蘋果樹開始掛果。“這橋通了,秋天果子能賣個好價錢吧?”一位果農指指去鎮上的方向,咧著嘴笑了。
建在貓耳菇的那座橋上,一個正在學步的小女孩在橋中間停住。一位老人站在她身后,伸出手臂護著她。“別怕,爺爺也沒走過,以后咱們有橋了。”
謝家村村民爬上橋對面的小山,燃起兩掛鞭炮。一些村民商量著湊錢殺1只羊、10只雞,“犒勞這些辛苦的娃娃”。
小彤率領著幾個孩子,手里摟著一大捆漫山遍野采來的紫色小雛菊跑上橋,分給造橋的哥哥姐姐。關于這件禮物,她想了整整3天,采了近2個小時。
執筆:中國青年報·中青在線記者 李玥
視頻編導:孫亞男
H5制作:中青融媒工作室
文稿編輯:蔣韡薇
編輯:周佳佳
關鍵詞:80名學生 6天 建起2座橋 結束貧困山村無橋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