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經濟周刊》記者　肖翊　攝

　　樓繼偉財長署名文章引發大爭論

　　【宏觀·政策】退休人員也要繳納醫保？

　　專家：應先弄清醫保基金緣何收不抵支

　　退休人員繳納醫保？這個聽起來陌生的概念一經問世，便引發輿論強烈關注。

　　近日，財政部部長樓繼偉在２０１６年第一期《求是》雜志上撰寫文章《中國經濟最大潛力在于改革》，文章提出“研究實行職工醫保退休人員繳費政策”。這被外界解讀為，退休人員繳納醫保或將進入可行性研究階段。樓部長的這篇文章，可謂一石激起千層浪，各方紛紛發表贊同或反對觀點，甚至還有不少人表達了非常情緒化的批評意見。

　　其實，此前在２０１５年１１月中央公布的“十三五”規劃建議中，就提到要“健全醫療保險穩定可持續籌資和報銷比例調整機制，研究實行職工退休人員醫保繳費參保政策”。

　　而如果退休人員繳納職工醫保的新政策能夠出臺，我國醫保籌資體制或將迎來新的轉型。

　　對于這項涉及約８０００萬退休人員的繳費政策，中國勞動學會副會長蘇海南向《中國經濟周刊》記者表示，“要使政策到時候能夠順利啟動和運行，無論從政策制定還是試點推行乃至全面鋪開，都要采取謹慎穩妥的態度。”

　　退休人員不繳納醫保是隱患？

　　專家意見不同，政策研究工作尚未開啟

　　樓繼偉在《求是》上發表的署名文章中提出，“改革醫療保險制度，建立合理分擔、可持續的醫保籌資機制，研究實行職工醫保退休人員繳費政策，建立與籌資水平相適應的醫保待遇調整機制。”

　　而根據現行規定，退休人員參加城鎮職工基本醫療保險，個人不需繳納基本醫療保險費。

　　２０１１年７月１日起施行的《中華人民共和國社會保險法》第三章規定：參加職工基本醫療保險的個人，達到法定退休年齡時累計繳費達到國家規定年限的，退休后不再繳納基本醫療保險費，按照國家規定享受基本醫療保險待遇；未達到國家規定年限的，可以繳費至國家規定年限。從各地出臺的累計繳費政策來看，一般設定２０年至３０年不等的累計繳費年限。而近年來，多地區都在統一、調整當地的職工基本養老保險繳費年限，其中延長繳費年限逐漸成為一種趨勢。

　　關于退休職工是否應繳納醫保的問題已成為各界關注的焦點，其中贊成和質疑的聲音皆有。

　　中國社會科學院經濟研究所副所長朱恒鵬認為，退休人員不繳費，本就是國際上社保體系中少有的做法。社會保險的本質是保險，國民承擔繳費義務，享受保障權利。

　　中國社會科學院人口與勞動經濟研究所所長張車偉向《中國經濟周刊》記者表示，現在的醫保制度規定退休人員不繳費今后是一個隱患。“從全世界來看，退休以后不繳費這種情況比較少，因為醫療費用大部分都和年紀大有關，人越老花費越多。如果自身就不繳費，只去用這個錢，這個錢誰來出呢？”

　　但另一方面，中國勞動學會副會長蘇海南告訴《中國經濟周刊》記者，退休人員的退休金水平，企業和機關事業單位有比較大的落差。企業退休職工相當一部分人員的退休金只有２０００多元，再讓他們去繳費，肯定要影響其基本生活。“而且退休人員是履行了終身勞動的應盡義務，在這個背景下，再讓他繳費，于法于情都是站不住腳的。”

　　針對這個問題的討論仍在繼續。而相關部門是否已經開始進入實質性的研究階段呢？

　　據了解，與醫保工作直接相關的部門應該有兩個，即財政部與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部。財政部財科所相關人士向《中國經濟周刊》記者透露，“目前財科所并未開始研究職工醫療繳費問題”。而人社部相關人士也告訴記者，“人社部并未開始研究此事。”

　　盡管記者獲得的信息顯示，職工醫保退休人員繳費政策的研究工作尚未正式啟動，但退休人員繳納醫保無疑事關重大。我國目前有約８０００萬退休人員，這一政策直接涉及他們的切身利益。而隨著老齡化社會的加劇，在未來，退休人員的規模還可能繼續增加。這意味著，一旦推行相關政策，將有近億人口非但不能享受免繳醫保的政策，反倒從此要從自己腰包里掏錢繳費。

　　多地醫保基金收不抵支；

　　專家：“開源”前應先“節流”

　　我國城鎮職工基本醫保制度自１９９８年建立以來，在近２０年的時間中，始終采用退休人員不繳費、在職人員繳費“養老”的籌資模式。

　　退休人員之所以不繳醫保費，有其深刻歷史背景。“當時恰逢國企進行大規模改革，而在國企改革浪潮中退休的人員，相對而言是‘弱勢群體’。應該說，這一模式在很長一段時間內，保證了退休人員的醫保質量和水平。”蘇海南說。

　　但是近年來，我國人口結構發生了變化。數據顯示，截至２０１４年年底，全國職工基本醫療保險參保２８２９６萬人，其中退休人員７２５５萬人。這意味著３個在職人員正負擔著１個退休人員的醫保費用，而退休人員仍在快速增加。

　　２０１２年６月，時任人社部副部長的胡曉義在一次公開講話中指出，老齡化已經成為中國醫保基金的最大壓力，２４．９％的退休人員占用了５９．９％的醫保資源，這形成了巨大隱患。

　　除了老齡化給醫保基金帶來的壓力，多地醫保基金出現收不抵支的情況。

　　人社部數據顯示，２０１４年全年城鎮職工醫療保險基金總收入８０３７．９億元，年末城鎮職工醫療保險統籌基金累計　結存５５３７億元。此外，２０１０年城鎮職工醫療保險統籌基金累計結存３００７億元，２０１１年達３５１８億元，２０１２年達　４１８７億元，２０１３年則達４８０７億元。

　　對比近幾年的城鎮職工醫療統籌基金累計結余可以發現，城鎮職工醫療統籌基金累計結余呈現逐年遞增態勢。社會上有聲音提出疑問，既然醫保基金出現結余，為何還要研究讓退休人員繳費？

　　中國社會科學院經濟研究所副所長朱恒鵬認為，職工醫保統籌基金雖然有一定結余，但４０％的結余集中在廣東、江蘇、浙江、山東等東部省份，其他省份大部分處于赤字邊緣，地區之間“貧富差距”嚴重。

　　截至２０１４年，我國已有１８５個統籌地區的城鎮職工醫保基金出現收不抵支，一些地區退休職工的住院率達到５０％以上，即一年中每兩名退休職工就有一名發生住院費用。

　　盡管部分地區醫保基金出現收不抵支是事實，但即便如此，蘇海南認為，現在還沒到要急著研究并實施退休職工醫保繳費的時機。在開始研究之前，先要把醫保基金收不抵支或者收支壓力大的主要原因找準。

　　蘇海南表示：“‘節流’即控制醫療費用快速增長并減少醫療資源的浪費，是眼前當務之急應該做且能較快見效的。從有效宣傳的角度，這事也應講得全面系統一些，別的都不提，上來就講讓退休人員繳醫保費，肯定不利于讓人們理解接受。”

　　“我認為主要是由于藥價偏高、小病大養、過度醫療，以及以藥養醫等因素造成的，也就是說支出浪費很大。如果研究解決了‘節流’問題還不能緩解醫保基金收不抵支的壓力，這時再來研究‘開源’問題，包括對在職人員繳費進一步擴面以及退休人員要不要繳費的問題，這在邏輯上才是成立的。”蘇海南說，“這就好比一個人得了癌癥，你現在不全面檢查確定治療方案，先急著去治他的腳痛，那能夠治好癌癥嗎？”

　　社會對過度醫療的意見頗大。一位不愿具名的公務員告訴記者，“我去看病，醫院一看是藍卡，就讓你做Ｂ超、ＣＴ等檢查，同時撒開了給你開藥，每看一次病，就給開好大一包藥，這就是一種典型的醫療資源浪費，直接導致醫保基金的過度開支，所以才會形成這種收不抵支的壓力。”

　　如果卡住過度醫療，能節約多少醫保金？“國家應先查醫院的過度醫療問題，如恢復到正常醫療我估計起碼可節省３０％的醫療費用，這比急著從退休人員處收醫保費快捷有效得多。”蘇海南這樣向記者表示。

　　退休人員繳醫保最終實施需修改法律

　　從國際上來看，退休人員繳費是通行做法。北京大學中國公共財政研究中心主任林雙林介紹，目前主要存在三種退休人員繳費的模式：一種是用退休金繳納個人負擔部分，例如法國、德國、日本；一種是工作時預繳一部分用于年老時的基本醫療，但要享有更多的保障項目還須退休后再繳納一些，例如美國；還有一種是國家推行家庭醫療保險。

　　退休人員繳費多少算合理？目前我國城鎮職工醫療保險繳費率為工資的８％，其中企業負擔６％，個人承擔２％。如果由退休人員個人來負擔８％，以養老金平均每月２０００元為繳費基數，退休人員每人每月需繳納１６０元。

　　“別小看這１６０元。”國家行政學院研究員胡仙芝向《中國經濟周刊》記者表示，對月平均工資只有２０００多元、平時舍不得花錢的退休職工來說，這是一個實實在在的負擔。

　　而從其他國家的情況來看，退休人員只是負擔個人原本需負擔的部分。如果僅讓個人負擔２％，那么月平均工資２０００　多元的退休職工大約每人每月繳４０多元。“但即便如此，一些細節問題也應該仔細推敲、認真研究。”胡仙芝說。

　　一個現實的問題是，我國機關事業單位和企業退休人員的退休金并不一致。對此，蘇海南表示，“起碼要劃出幾條杠杠，退休金多少錢以下的就不用繳了，在多少錢到多少錢之間，繳多少額度，再高一點的，可以再多繳一點。這么設計還能夠成立。”

　　如果確定了退休人員還要繳納醫保費用，在實際操作中，需要對現行法律進行修改。張車偉認為，最重要的是要修改社會保險法，要用法律形式明確退休人員的繳費義務，“但是修法時要對退休人員實施一定的傾斜，畢竟退休職工的退休金比在職人員低。”

　　（何成貴、黃甜甜對此文亦有貢獻）《中國經濟周刊》記者　王紅茹　｜　北京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