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國是世界第二大醫藥消費市場。在現有近17萬個藥品批準文號中,屬于化學藥品的有10.7萬個,其中,95%以上是仿制藥。目前,我國仿制藥基本滿足了公眾用藥需要,但還面臨質量參差不齊,仿制標準較低,低水平重復生產嚴重等問題。

為了讓百姓用上放心藥,12月3日全國政協在京召開了以“仿制藥的質量問題與對策”為主題的第43次雙周協商座談會,部分全國政協委員、專家學者,會同國家食藥監總局、工信部、人社部、國家衛計委等部委的相關負責同志,就我國仿制藥的質量提升協商建言。

會上,委員專家們認為,提升仿制藥質量應提高標準,鼓勵研發,加快審批;盡快推進一致性評價,完善標準,明確標記,淘汰落后,限期完成;醫保和招標政策要利于優質仿制藥的使用;改進醫院考核和管理辦法,使優質仿制藥得到醫院更多地采納和使用;鼓勵授權仿制,重視強制許可和仿制藥創新,加強對仿制藥上市后的監管。

為了這次雙周座談會,農工黨中央和全國政協教科文衛體委員會赴江蘇、山東、河北、湖北及上海5省市深入開展專題調研。在他們看來,仿制藥質量是關系百姓健康的重大民生問題,只有掌握了第一手資料,才能建有據之言、獻務實之策。

我國是仿制藥大國而非強國

仿制藥是指與被仿制藥具有相同成分、劑型、給藥途徑和治療效果的替代藥品,具有降低醫療支出、提高藥品可及性、提升醫療服務水平等重要的經濟和社會效益。所以,仿制藥的發展在世界各國都受到重視。

比如以創新藥著稱的美國,上世紀90年代末仿制藥的處方量占比約為50%,到2011年這一比例上升為80%。全國政協教科文衛體委員會副主任馬德秀介紹,2002～2013年仿制藥為美國政府節省了高達1.2萬億美元的醫療費用。

我國是仿制藥大國。以湖北省為例,該省醫藥產業結構中,仿制藥占比達98%以上。在全國政協教科文衛體委員會副主任黃潔夫看來,我國制藥產業的發展史也是仿制藥的發展史。

但我國還不是仿制藥強國。全國政協委員劉文偉介紹,目前我國醫藥行業產業集中度較低,全國前10名的制藥企業占全國制藥工業總銷售收入的比重不足20%;仿制藥平均利潤僅為5%～10%,遠低于國際上40%～60%的平均利潤。2014年,全球制藥企業排名前50強中沒有我國藥企的身影。

“不少地方將門檻低、回報快的制藥業作為地方財政、稅收的重要來源之一,重復建設低水平藥廠,使我國制藥企業呈現‘多、小、散、低’的狀況。”對于全國政協委員邵一鳴的觀點,十一屆全國政協委員肖紅表示認同。

以抗生素阿奇霉素為例,目前國內在產企業有數百家,大部分都是改變一下成鹽方式就報批。可原研藥有固定的成鹽方式,國內藥企改來改去,基本上都是低水平重復,藥效不一定有保障,而且低水平重復還加劇了惡性競爭。

質量參差不齊是仿制藥最大短板

在中美上海施貴寶制藥有限公司調研時,該公司生產的降糖藥格華止(國內仿制藥一般稱二甲雙胍)引起了委員專家們的熱議。“國產二甲雙胍看上去與原研藥沒什么差別,價格也只有原研藥的1/3,但臨床上很多患者還是要求使用原研藥,這就很能說明問題。”全國政協委員侯艷寧說。

北京協和醫院藥劑科曾收集了國內不同廠家仿制的14種二甲雙胍,根據藥典方法進行了一次溶出度的連續多時間點測定,與標準參比制劑格華止進行對比,發現有些國內仿制藥的溶出曲線偏離較大。

實際上,二甲雙胍只是一個代表。全國政協委員陳凱先坦言,在化學性質和生物效應兩方面,我國一些仿制藥與原研藥還存在較大差距;不同企業生產的仿制藥也存在一定的質量差異。

“我們要明確仿制藥的質量問題究竟出在哪里?解決路徑在哪兒?”全國政協常委、農工黨中央副主席何維在調研中多次強調。

中國醫藥創新促進會秘書長陳昌雄認為,審評標準低可能是目前仿制藥質量整體水平偏低的主要因素。“2007年修訂版《藥品注冊管理辦法》實施前審批的仿制藥,主要是針對原研藥的主要成分和檢驗標準進行仿制,只做到了化學結構、劑型等方面的復制,這是最低水平。”

十一屆全國政協委員李大魁做了個比喻,就像學生考試,60分算及格,家長肯定不愿意孩子每次都考60分。“仿制藥也一樣,‘仿標準’只能算60分及格,只有達到臨床療效這個‘金標準’,才算100分。”

在上海醫藥工業研究總院院長王浩看來,我國仿制藥水平較低還和國內藥物制劑工業化水平較低有關。“大部分藥企的制劑生產線自動化程度還不夠高,人工操作一多,藥品質量的穩定性就難以保證。”

“參比制劑是仿制藥定性和定量的標尺,也是影響仿制藥質量的重要因素。”全國政協委員王銳表示,參比制劑不統一,會導致各種研發和臨床試驗存在缺陷,從而造成企業難以進行質量一致性評價。

農工黨中央調研組在調研時了解到,由于仿制原研藥要求高且難度大,企業往往選擇已經上市的首仿或者N仿藥品做參比制劑。如果首仿產品生物等效性與臨床療效和原研藥本身就有差距,跟仿產品的療效距離原研藥就會越來越遠。

全國政協委員段惠軍在調研時提到,國產仿制藥在有效成分上一般沒問題,差距往往在輔料的品質上。全國政協委員蔣華良就遇到過這種情況,他們研發的一個治療肺動脈高壓的新藥,用了國產輔料,因為雜質超標,藥物穩定性不好。改用雜質很少的進口輔料,問題就解決了。

臨床試驗是藥品研發的關鍵環節和審批的重要依據。“可目前我國臨床試驗基地存在專業化、專職化研究團隊建設滯后;設施設備投入不足,技術支撐不到位、質量管理體系不健全等問題。”全國政協委員牛廣明表示。

在調研中,企業負責人普遍反映,企業的內控標準一般都會高于國家標準,以保證容差。“可內控標準的持久穩定考驗的是企業的執行力。其中,最關鍵的是人的因素。”華領醫藥技術(上海)有限公司總經理陳力表示,對于生產型藥企,質檢和質控人員至少不應低于員工總數的10%,可目前不少藥企都達不到。

提升仿制藥質量缺乏足夠動力

目前仿制生物藥難度比較大,但是仿制化學藥從技術上來說,國內企業有能力達到與原研藥相當的水平。

比如正大天晴的首仿藥潤眾,不僅成功打破了跨國企業的壟斷,還占據了國內市場份額第一;石藥集團的仿制藥曲馬多已“走出國門”,并于2014年占據美國該藥品20%的市場份額。

然而在我國,目前首仿和高端仿制還缺少政策優惠。江蘇恒瑞醫藥股份有限公司仿制的奧沙利鉑就遭遇了“刻骨之痛”。2014年奧沙利鉑原研藥在美國銷售僅為0.06億美元,中國仿制藥的銷售額為0.84億美元。而在我國廣東省,仿制藥奧沙利鉑因為招標定價過低,企業難以承受,市場份額由2013年的27%萎縮到了2015年0.5%,基本退出市場。與此同時,進口奧沙利鉑的市場份額在不斷增加。

“問題在于現行醫保政策對優質仿制藥和原研藥執行相同的報銷比例,使高價進口原研藥占領大部分市場,而國產優質仿制藥卻被拒之門外,大大挫傷了企業爭取首仿和高端仿制的積極性。”中國醫藥創新促進會執行會長宋瑞霖分析說。

“藥品是特殊商品,不是越便宜越好。”全國政協委員溫建民認為,目前各地的招標采購普遍存在“唯低價是取,多輪降價”的政策導向,結果就是“劣藥逐良藥”,好的仿制藥難以進入臨床。

為了提升仿制藥質量,2012年,國家食藥監局開始推動仿制藥質量一致性評價工作,分兩批選擇了75個試點品種進行一致性評價。可截至目前,只公布了5個品種的溶出曲線一致性評價方法。

“這種推進速度有點慢。主要是缺乏激勵機制,企業參與的動力不足。”上海禾豐制藥有限公司總經理孫克剛對調研組反映。

聚力助推仿制藥質量提升

仿制藥質量問題復雜、涉及面廣,做好這項工作是一項系統工程。

何維在座談會上建議,加強中央與地方政府部門間的統籌協調,提高政策制定與實施的綜合性效能。建議以仿制藥一致性評價工作為契機,由國家食藥監總局牽頭,會同國家發改委、衛計委、人社部、工信部等部門,組建工作協調機制,研究制定有關藥物政策改革,完善相關法律法規并開展專項行動。

提升仿制藥的質量,應從增量和存量兩方面入手。在增量方面,委員專家們認為應大力支持高端仿制,特別是首仿。全國政協委員曲鳳宏說,發達國家通常將在仿制基礎上進行創新的藥品視同為創新藥,給予注冊、醫保等方面的優惠政策。建議我國也設立“創新仿制藥”的支持配套政策。

陳凱先建議,對國外已上市但國內未上市、專利即將到期的品種,特別是療效好、臨床急需的品種,在招標價格政策、醫保報銷額度、上市審評審批速度等方面鼓勵國內企業首仿。同時要有政策導向,避免一哄而上,造成低水平重復。

關于如何完善醫保政策,全國政協委員花亞偉認為,應建立并完善核心用藥相關制度,研究制定一個主要供二級以上醫院以及專業公共衛生機構使用的“核心用藥目錄”,且具有相應完善的進入和退出機制。

在存量方面,要加快推進一致性評價工作。全國政協常委、致公黨中央常務副主席蔣作君認為,應從源頭上重視仿制藥質量控制,加強對仿制藥的活性成分、生產工藝、給藥途徑、劑型、規格等方面的精心設計。

他還強調,在開展一致性評價時,要選擇好參比制劑。建議首選已進口的原研產品,其次可考慮選用研究基礎較好、臨床應用較廣泛的非原研產品;沒有進口原研產品的,要對市售品進行質量對比考查,擇優選用,以確保仿制基礎的可靠性。

“企業是開展一致性評價工作的主體,應該通過政策引導企業積極參與進來。”全國政協委員周然同時表示,政府部門不能只是監督企業履責,要切實負起第一責任。

全國政協教科文衛體委員會副主任蔡威建議,在“雙信封”模式中執行“質量優先、價格合理”原則,增強質量因素的評估比重,重視藥物的臨床療效,切實做到招采公開透明化,規制藥企對成本報告的真實性,最終保證用藥者獲得安全、價廉、有效藥品的合法權益,提升制藥行業整體水平。

監管部門也要充分發揮作用。劉文偉建議,督導各省藥品集中采購部門優先采購通過一致性評價的仿制藥及通過美國食品藥品監督管理局及歐盟GMP認證國內藥企的藥品。

“應盡快健全藥品上市后的質量監控評價體系,從藥品生產廠家、藥品銷售單位和藥品使用單位實行現場抽樣監控藥品質量,并制定嚴格的處罰措施。”侯艷寧呼吁。

在用藥方面,宋瑞霖建議,制定強制性的臨床路徑,嚴格處方管理,控制住醫生手中的處方權,在臨床上實現優質仿制藥替代原研藥。李大魁則建議,將仿制藥替代的比例作為醫療機構的考核指標之一。

針對社會各界普遍關注的藥品審評積壓過多的問題,肖紅建議,按照區域設立國家總局審評中心分中心,承擔部分國家總局審評中心職能,以提升審評速度。

“應從體制機制改革入手,標本兼治,以本為主,提高我國制藥產業的集中度,這樣既利于提高我國仿制藥水平,也有利于監管。”邵一鳴表示。

在回應委員專家提出的問題和建議時,國家食藥監總局局長畢井泉表示,將按照今年8月9日國務院印發的《關于改革藥品醫療器械審評審批制度的意見》(國發〔2015〕44號),提高藥品審批標準,對過去已批準上市的仿制藥,分期分批推進一致性評價;鼓勵藥品研發,在全國10個省(市)進行藥品上市許可持有人制度試點;提高審批效率,力爭2016年基本解決藥品注冊申請積壓,2018年完成國家基本藥物口服固體制劑的質量一致性評價。

工信部副部長辛國斌表示,為推動仿制藥質量的提升,工信部下一步將圍繞“中國制造2025”任務的貫穿落實,編制好醫藥產業“十三五”規劃;走仿創結合的道路,抓好生物醫藥制造業的“創新中心”建設;繼續推動醫藥產業結構調整,引導企業兼并重組,提高產業集中度及繼續抓好基本藥物的供應保障。

人社部副部長游鈞表示,對通過質量一致性評價的仿制藥,人社部正會同國家衛計委制定與原研藥相同的支付標準,按照同一額度來報銷,而不是按照現行的根據同一比例來報銷。

針對委員專家們普遍反映的優質仿制藥缺乏醫保政策優惠的問題,國家衛計委副主任劉謙表示,國家衛計委正探索醫保支付價加按病種付費和總額預付的配套政策,建立節約型的醫保激勵機制,促進優質國產仿制藥的使用。

暮色降臨,華燈初上。委員、專家們的發言意猶未盡,他們懷著滿腔熱情為仿制藥質量提升這一重要民生問題積極建言獻策。正如何維所言:“我們所有努力的目標只有一個———讓百姓用上放心的仿制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