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要聞>天下 天下
四川上演"森林歸來":森林悲歌 森工壯歌 生態新歌
新華社成都9月25日電題:森林歸來
新華社記者 黎大東 周相吉 吳光于
萬山千河之省四川,我國第二大天然林區,長江上游重點水源涵養區。層層疊疊的群山,見證了一個奇跡:在半個世紀里被砍伐殆盡的大地,今天又恢復成了森林。
森林覆蓋率超過上世紀中期;茂林修竹遮蔽所有宜林山地;長江渾水期從17年前的每年300天減少為150天……17年,四川人民用鋤頭和背簍,用汗水和堅韌,喚回了消失的青山綠水,詮釋了中國人民推進生態文明建設的信心和力量。
森林悲歌
青藏高原向東俯沖,留下千山萬壑。千百年來,這里茂密的原始叢林因為人跡罕至而存活繁衍,養育天府之國,庇護萬里長江。
二十世紀五六十年代,十多萬人的森工隊伍開進深山,打碎了森林的千古幽夢。無數參天大樹,被變成國家急需的鐵路枕木、礦井棚架、煉鋼的木炭,以及后來當地高速增長的GDP和財政收入。
“真大呀!胸徑超過我的身高,得四五個人合抱。”李龍忠現在還記得他到木里林業局當伐木工砍的第一棵樹。3個人花了4個小時,才給那棵冷杉開了一個“基口”,然后輪流鉆到大樹的肚子里,像挖山洞一樣用斧子往外砍。
木里縣位于涼山彝族自治州西北角,森林蓄積量占全國百分之一,4個國有林場的7000多人在此展開會戰。
倒樹、去枝、剝皮、截斷,吊上索道鋼纜滑到山腳,轉運到人工渠首。開閘放水,七八米長的原木簇擁著順流而下,沖進雅礱江,漂向下游的碼頭車站。“入水的剎那,濺起十多米高的水花,聲音能傳到一公里外。”李龍忠說。
鄭皆斌進川南林業局工作的頭兩年負責開索道機。他操作的索道先后挪了8次位置。每挪一次,意味著有一片山被“剃光”。
?。保梗福蹦赅嵔员筠D為伐木工。“到1994年,我直接參與完成的木材生產任務接近20萬立方米,相當于砍了1500畝原始林。”今年53歲的鄭皆斌對記者說,他作為林業一線代表獲得過全國五一勞動獎章。
上游,更上游。深山,更深山。伐木工人風餐露宿,不斷向縱深挺進。樹樁踩在腳下,荒山拋在身后。
麻煩也隨之而來。林區塌方、山洪越來越多。泥石流甚至沖到南坪縣(今九寨溝縣)城中心。1998年一場山洪沖毀公路,木里縣在長達一個多月時間里成為“孤島”。每年春末,二郎山林場場部食堂要儲備幾個月的米面和海帶,以應對雨季公路中斷。
到上世紀九十年代中期,四川水土流失面積接近20萬平方公里,年土壤侵蝕量達到9億噸,成為長江上游最大的泥沙輸出地。
?。保梗福蹦晗?,長江流域發生特大洪災,150萬人無家可歸。1998年,長江流域遭遇百年罕見的特大洪水,過億人受災,1800余人遇難。
大山聽到了人類的哭泣,人們聽到了森林的嘆息。
覺醒的過程有點長。上世紀八十年代后期,國家就開始控制天然林采伐量,啟動長江中上游防護林建設。1996年,根據中央領導指示,四川著手制定“把‘森老虎’請下山”的森工轉產脫困方案。
?。保梗梗改甏蠛闉倪^后,中央果斷決定長江上游徹底停止天然林商品性采伐,實施天然林資源保護工程,森工企業全面轉產,投入植樹造林和封山育林。次年,中央再出重招,在西部地區實施坡地退耕還林工程。
劃時代的大轉折。四川十萬“砍樹人”放下斧頭拿起鋤頭,千萬農民割掉山坡上最后一茬莊稼,一場史無前例的植樹造林在巴蜀大地展開。
森工壯歌
在岷江、大渡河、雅礱江流域的廣袤山區穿行兩千多公里,走訪十幾個林場,尋找當年的荒山。
映入記者眼簾的,是滿目青翠,浩瀚林海。山澗清流淙淙,枝頭百鳥歌唱,仿佛在講述森林歸來的故事。
?。保梗梗改辏乖拢比眨狭謽I局613林場下著毛毛細雨。場部院壩一角堆著二十幾臺油鋸、幾十把斧頭,上面貼著封條,蓋有鮮紅的公章。上百人聚在壩子,除省里來的領導,其他人表情復雜。
上午10點,四川省禁伐封鋸及天然林保護工程啟動儀式開場。“一棵也不準砍了”“再砍一棵樹子就摘領導帽子”……一雙雙長滿老繭的手在抹眼眶,不知擦拭雨水還是淚水。
接下來,川南林業局130多人分流到省內外的林業單位,800多人“內退”,888人被一兩萬元一次性買斷工齡……留下來的,月工資從此前的上千元一下子掉到兩三百元。不少職工都懵了,一家人的生計說斷就斷了。
鄭皆斌留下了,被任命為617林場副場長,帶著“心情都不好”的工友們上山栽樹。
每人背七八十斤重的苗子,爬三四個小時上山。有的女工半路上沒勁了,流著淚罵男人們當初就不應該砍。窩子深40公分、直徑40公分,前后左右隔一米,每人栽完200株才能下山,動作慢的兩頭摸黑。有的睡覺前不敢洗手,全是血泡。
4年后,617林場栽了600多萬株樹。鄭皆斌用斷了20把鋤頭。
家住涼山彝族自治州西昌市郊的李章鋒是“森二代”,接父親的班才3年就遇到“禁伐”。他也選擇留下來“彌補父輩無意中造成的損失”,和妻子李琳鴻一起加入四川林業筑路工程五處的造林隊。
起初,李章鋒被派到涼山州甘洛縣斯覺鎮造林,8個工友共住一頂大帳篷,最長一次連續7個月沒下過山。兩年后,他們又被派到越西縣四甘普鄉植樹。
“后來我老婆懷孕了,她就住山腳下育苗,我堅持在山上栽樹。”李章鋒說,孩子出生后送回西昌交給爺爺帶,他們兩口子在四甘普鄉堅持了6年,與工友一起把4萬畝荒山全部栽上了樹。
到2010年,森工造林隊伍已找不到荒山可栽樹了。他們中的3萬多人轉為1.8億畝國有公益林的管護員,日復一日行走在遠離家人的深山。
實施天然林保護工程以來,四川凈增森林面積5萬多平方公里,目前的森林覆蓋率比1948年提高了10個百分點。全省林地面積達到24萬平方公里,占這個農業大省國土面積的一半。
生態新歌
滄海桑田。崇山峻嶺濤聲再起,演奏的卻是嶄新樂章。
木材生產加工曾經是四川幾十個縣財政收入的主要來源,卻隨著“天保”工程的實施戛然而止。木里縣財政收入仿佛在一夜之間從3870萬元下降到413萬元。
一邊是艱辛的植被恢復,一邊是痛苦的經濟轉型。17年篳路藍縷,纖弱的幼苗長成了年輕的森林,生態經濟的曙光也在西南山區升起。
寶興縣,93%的國土面積已恢復為林地。林蔭下,中藥材已擴展到14萬畝,去年農民人均從林業上獲得的收入占總收入的三分之一。
滎經縣,九成地面是樹林,林下世界也熱鬧。去年全縣林下土雞出欄50多萬只,4500畝天麻畝均收入8萬元。
當年伐木工人向上級爭取“留給子孫”的九寨溝,今天帶動九寨溝縣上萬農牧民參與旅游服務業,光鄉村旅店就開了700多家。
大田鄉、雙溪鄉、清溪鎮,漢源縣,曾經荒山連荒坡的這些貧困鄉村,今天漫山遍野是蘋果、櫻桃、梨樹、花椒?;居慰蜐M山坡,秋天客商來收果。記者一路走村串戶,看到的是家家戶戶人均收入萬元上下,聽到的是鄉親發自肺腑的“退耕還林政策好”。
攀枝花普威林業局的塊菌“一塊難求”;甘孜白玉縣林業局的松茸是日本客戶的搶手貨;雅安夾金山林場的蜂蜜今年80元一斤“不講價”;涼山冕寧縣源森林食品公司的刺梨在東南亞供不應求……今年,四川“森林食品”已發展到400多種,80多家企業把他們的“森林食品”推上了電商平臺。
川南林業局、夾金山林業局、天全縣伐木場……成立于上世紀五六十年代的這些國有森工企業,經歷了伐木和造林兩世激情歲月之后,今天不僅還給人們一個森林的世界,還吸引八方投資者把林區打造成了一個個旅游龍頭企業,帶動千千萬萬各族農牧民進入旅游大產業。
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十年來四川生態旅游總收入增長150倍,去年實現近600億元,一年就超過四川“天保”工程國家和地方財政17年來的總投入。在經濟持續下行的嚴峻形勢下,四川今年上半年實現旅游總收入3070億元,同比大增28.6%,其中自然生態資本的貢獻成為主要動力。
人與草木,多么簡單的關系,多么漫長的認知,多么艱難的彌合,多么美妙的前景。(完)
編輯:鞏盼東
關鍵詞:四川森林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