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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江:“深入生活”不能一蹴而就
7月17日,許江在浙江省海鹽縣澉浦鎮紫金山村寫生,描摹臺風過后的葵園。
12年前的一次邂逅,把藝術家、中國美術學院院長許江帶進了葵園大地。這之后,他畫春葵、夏葵、秋葵、雪葵,畫群葵、孤葵、碩葵、殘葵。葵成為他曠日持久的繪畫對象。至今,許江畫葵已12個年頭。他仿佛是一個葵園的牧者,用眼睛放牧葵園風光,用身體承載葵園四季,用心靈聆聽葵園深處的詠嘆。
初次被葵震撼,是2003年在土耳其廣袤的平原上,許江驀然置身于一片無際的葵原。“那葵與大地同體同色,風燒火燎一般,閃爍熠熠銅光。銅色的葵向著同一個方向,是太陽升起的地方。”在那片葵園百里之遙的地方,正是荷馬史詩中的特洛伊古城遺址。悠悠古跡與歲歲葵生,在許江心中激發起某種特殊的遠望和鄉愁。
回國之后,許江創作了《葵園十二景》。一方面刻畫著某種荒原的景色,雖百感交集,卻依稀可見云水一碧的莊嚴氣象;另一方面又以遠懷的情思來表現某種生命的嘆喟。
此后,許江開始追葵畫葵。2007年冬,內蒙古雪原深處的一片雪葵令他至今難忘。“那片葵園葉已凋殘,枝稈堅挺,唯有葵盤,挑著雪,昂然向遠方。白原中,葵化身而為黛黑色,仿佛鐵鑄,沁著一種冷峻的力量。當地的農民告訴我:葵是最平常、最草根的物種。土地太貧瘠了,就種葵。葵發達的根系會抓松土壤,一年年將葵身埋入土中,三年五載,土地就得以改善。西北人收葵,常用剪子將葵頭剪去,無頭的葵稈棄在荒野,冬季雪寒,挺著一份蒼涼。雪葵的描述深深地打動了我。”許江說。
許江把那種感受畫在10米長幅《青葵》中。漫長的3個月創作,掌心磨出了厚厚的老繭,被筆桿頂得生疼,他把身上的痛隱在《青葵》中。“我筆下的葵默然告別了荒寒大地上的羸弱身影,而變為如墻如壁般的硬朗。我知道,在葵生長的底層,是我生命的洗禮和塑造。我在這里揮汗耕作,化蛹成蝶。”
在畫葵園時,許江心中常常掠過“文革”時期的景象,以及家旁邊的學校大禮堂。那里常常會舉行批斗會、文藝會演等活動,人聲鼎沸,狂歡和苦難交織。當時才十四五歲的許江,便已開始在那個特殊的環境中有了對未來的憂慮,和不斷被喚醒的渴望。“這是一代人的宿命,我把它畫作了葵園,那種虔誠、那種饑渴,以及那種掙扎,從記憶的深處涌出。葵是我們這一代人生命的寫真。”
1955年,許江生于福建省福州市,父親是中學語文老師。家庭的熏陶使得許江自幼酷愛閱讀,在父親的言傳身教之下,對寫作和藝術有了最初的向往。“文革”的到來使他平靜的生活天翻地覆,家被抄,父親失去教師工作,哥哥去農村插隊生活。1973年初,許江高中畢業后,也響應國家號召,做了一名插隊知青,因為能寫會畫,成了民辦教師。此外,他還要為30里外深山里的孩子上課。3年的插隊經歷,使他經受了一番風雨磨練。“我們的青春曾經荒蕪,卻因此而獲得獨特的磨練,我們的記憶如此錯落雜糅,卻只在心里感受磨難與希望。如同葵在荒原中生長出來,折射著荒原曾有的狂歡和苦難,傾心于被照徹的瞬間,向往生命的莊嚴氣象。”許江說。
父親是對許江的人生影響最大的人。許江的父親曾因“文革”放棄教學之長,前往深山務農。后又患病,在病痛中,他支持兒子遠赴德國求學。無論是動蕩的歲月,還是身體的病癥,都磨滅不了父親的樂觀、堅韌。“每當我畫葵,就會想到父親的人生、父親的關懷,以及他身上的人格力量。父親的愛,讓我不斷走出人生的困境而獲得生命的至愛至誠之境。”許江說。
2008年5月,汶川地震揉碎了中國人的心。那只露出地面、孤零零的握筆的小手,深深地刺痛了每個人。許江含淚寫下挽詩《孩子,你痛嗎?》。在汶川地震月祭活動中,許江慨然畫了《葵園》三聯畫。在這些十幾米長的巨幅中,群葵佇立,相擁相生。秋盤既是一種豐碩,又是一種重負,它記錄著滄桑,又懷抱著希望。
2010年,許江追葵到了日本北海道,漫山遍野的葵昭示著生命的力量,許江寫下了《葵賦》。2012年,許江追葵到了新疆北部阿爾泰。新疆的葵園面積以十萬畝計。“葵農們砍下葵稈,壘成小山般的葵垛。葵的橫陳,讓人想到生者的傾覆。”于是,從2013年至2014年,許江畫了一組巨幅《東方葵》。壓抑和解放不斷形成張力,葵生葵沒的掙扎恰在其中。
中國人有詠物的傳統,梅蘭竹菊即是這一傳統的詩化表現。但是在許江看來,真正代表20世紀中國人民的只有葵。“葵是一代人的肉身,它的熾熱、燃燒,它的草根、群體,飽含著這代人的生命況味,凝聚著人民的博大和堅強。但葵的這種肉身隨著時代生活的變遷而變遷,隨著我們生命的成長而成長。十二年磨一葵,這葵不僅活化在大地上,也活化在我心中。”許江說。
習近平總書記在文藝工作座談會上強調,文藝創作方法有一百條、一千條,但最根本、最關鍵、最牢靠的辦法是扎根人民、扎根生活。對此,許江深有體悟:深入生活,關鍵在于如何能“深”。首先,“深”不是單向的。“生活”不是異鄉景色的浮光掠影,不是即物即景的記錄,而是一個身入、心入其中的入口。通過這個入口,我們得以貼近現實、貼近地氣,深耕現實大地,同時又讓現實生活來教育和開啟我們,學習與時代的命運休戚與共,由此獲得真正影響和塑造我們一生的、賦予我們創造的生機與活力的生命。其次,“深”不能一蹴而就。藝術家的創造是經年累月的建構,在上述的雙向結構里始終處于“化”程中。這是一個緩慢的生命成長的過程。只有當這種生命過程達到一定深度,只有當這種感受跬積到一定高度,“深入生活”才能得以實現,“扎根人民”才不會流于空話。對許江而言,葵便是入口,葵園的耕作還將繼續,人民的鐘聲必將遠播。
編輯:邢賀揚
關鍵詞:許江 深入生活 鄉愁 中國美術學院院長